
媽媽把我寵成了最珍貴的寶貝。
她會因為我摔破膝蓋就心疼掉淚,也會在我半夜說夢話想喝水時,立刻起床倒來溫水。
家裏新買的車,第一個坐上去的必須是我。
後來,媽媽再婚,我有了一個隻比我小一歲的妹妹。
她總是小心翼翼地牽著我的衣角,像一隻受驚的小鹿。
媽媽抱著我說:“以後要保護好妹妹,你是她唯一的哥哥了。”
那天,外麵電閃雷鳴,妹妹在車裏嚇得渾身發抖。
我學著媽媽的樣子,關上車窗,想讓她不再害怕。
可媽媽回來後,臉色煞白地給了我一巴掌:
“你妹妹有幽閉恐懼症,你是不是想悶死她!我第一個孩子就是這麼沒的,你怎麼敢動這樣的壞心思!”
她把我拽下車,塞進了悶熱的後備箱。
“你這麼喜歡關著,就在裏麵好好待著,什麼時候知道錯了再出來!”
我被嚇得不敢說話,隻能聽著她們的腳步聲走遠。
後備箱裏又悶又熱,我快喘不上氣了。
但我想,隻要我堅持住,媽媽一定會回來接我的,對嗎?
1
後備箱的蓋子“砰”地一聲合上,世界瞬間陷入一片漆黑。
我蜷縮在角落,鼻尖縈繞著新車內飾的刺鼻氣味,混雜著令人窒息的悶熱。
“媽媽......”我小聲地喊,聲音被厚重的車廂壁吞沒,細弱得像蚊子叫。
我不敢大聲,怕媽媽更生氣。
媽媽剛才的眼神好可怕,像是不認識我一樣。
我隻是想學著她的樣子,保護妹妹黎諾。
以前打雷的時候,媽媽也是這樣關上窗,然後抱著我說:“岑寂不怕,媽媽在。”
為什麼我做了和媽媽一樣的事,卻被打了一巴掌?
空氣越來越稀薄,我的胸口像壓了一塊大石頭,每一次呼吸都變得無比艱難。
汗水浸濕了我的衣服,緊緊地貼在身上,又黏又癢。
我想推開後備箱的蓋子,可是它太重了,我的手剛抬起來就酸軟得使不上勁。
我隻能聽見自己“呼哧呼哧”的喘氣聲,和心臟“咚咚咚”的狂跳聲。
我好想媽媽。
我想起媽媽給我買的生日禮物,那輛紅色的遙控賽車,她說我是她唯一的英雄。
我想起我們一起在客廳裏搭積木,她說要為我建一座全世界最堅固的城堡。
媽媽那麼愛我,她一定隻是一時生氣。
隻要我乖乖待著,等她氣消了,她一定會回來打開門,然後抱著我說“對不起,寶貝,媽媽嚇到你了”。
對,一定是這樣。
我閉上眼睛,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等待著媽媽的腳步聲。
不知過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聽到了媽媽路過的聲音。
是媽媽回來了!
我瞬間清醒過來,用盡全身力氣拍打著後備箱的內壁。
“媽媽!我在這裏!我錯了!”
我的聲音嘶啞,喉嚨火辣辣地疼。
車外傳來了媽媽和妹妹黎諾的對話聲。
“諾諾,我們回家了,別怕。”媽媽的聲音很溫柔,是我從未聽過的溫柔。
“媽媽,哥哥他......”黎諾的聲音怯怯的。
“別提那個壞東西!”媽媽的語氣瞬間變得冰冷,“他故意弄壞你的娃娃,還想把你關在車裏,這種孩子心眼太壞了!”
弄壞娃娃?
我愣住了。
下午在草地上,是黎諾自己不小心把娃娃掉進了泥坑裏,我隻是幫她撿了起來。
我沒有弄壞它。
我拚命地拍打,想告訴媽媽真相。
“砰!”
我聽到了垃圾桶蓋被重重合上的聲音。
媽媽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快意:“把他最喜歡的玩具車也扔了,讓他知道,敢欺負我女兒,這就是下場!”
那輛紅色的遙控賽車......
是媽媽送給我的生日禮物。
她怎麼可以......
我的力氣仿佛瞬間被抽空,拍打的動作停了下來。
後備箱裏的空氣越來越燙,我的頭好暈,眼皮越來越重。
在徹底失去意識前,我最後一個念頭是,媽媽,你真的不要你的英雄了嗎?
2
第二天清晨的陽光,沒能穿透車庫的鐵門和後備箱的鋼板。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醒來時,全身酸痛,喉嚨幹得像要冒煙。
黑暗和悶熱依舊包裹著我,唯一不同的是,我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了。
我像一條脫水的魚,張著嘴,卻隻能吸入滾燙而稀薄的空氣。
家裏,媽媽黎芮正哼著歌,給妹妹黎諾穿上新買的公主裙。
“諾諾真漂亮,像個小天使。”
黎芮親了親女兒的額頭,滿眼都是寵溺。
“今天媽媽帶你去遊樂園好不好?就當是補償你昨天受到的驚嚇。”
黎諾的大眼睛裏閃著興奮的光芒,用力點了點頭:“好!謝謝媽媽!”
黎芮拿起梳子,耐心地為黎諾梳理著頭發,編成漂亮的麻花辮。
“我們諾諾受了這麼大的委屈,媽媽一定要好好補償你。那個壞哥哥,現在還和我賭氣不回來,等他回來就讓他自己好好反省反省!”
她口中的“壞哥哥”,正躺在幾十米外悶熱的後備箱裏,生命在一點點流逝。
收拾妥當後,黎芮牽著黎諾的手準備出門。
經過車庫門時,她停下了腳步,看了一眼那扇緊閉的灰色鐵門。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還在跟我賭氣呢?真是不知好歹。”
她輕哼一聲,心裏滿是不屑。
在她看來,我被她寵壞了,受不得一點委屈,這次小小的懲罰,就是為了挫挫我的銳氣。
她以為我隨時可以從裏麵出來,隻是故意待在裏麵,用沉默來對抗她。
她不知道,或者說,她從來沒想過去了解,這輛為了“安全”而特意挑選的豪車,後備箱的內部鎖是單向的。
一旦從外麵關上,裏麵的人,除非有鑰匙,否則根本無法打開。
這是一個為兒童安全設計的“防誤鎖”功能,此刻卻成了一個為我量身定做的、密不透風的鐵棺材。
黎芮拿出車鑰匙,按下了解鎖鍵。
車燈閃爍了兩下,發出清脆的聲響。
她拉開駕駛座的車門,溫柔地將黎諾抱上副駕駛的兒童安全座椅,仔細地係好安全帶。
“我們出發了,去尋找快樂!”
黎芮發動了汽車,引擎的轟鳴聲在空曠的地下車庫裏回響。
那聲音穿透後備箱,震得我耳膜嗡嗡作響,也震碎了我心中最後一絲希望。
車子緩緩駛出車庫,陽光透過車庫門升起的縫隙,短暫地照亮了黑暗。
我用盡最後的力氣,朝著那光亮的方向伸出手。
“媽媽......”
車輪碾過減速帶,發出一聲輕微的顛簸。
黎芮從後視鏡裏看了一眼,心情愉悅地打開了收音機,歡快的音樂瞬間充滿了整個車廂。
她沒有聽到後備箱裏,她親生兒子那一聲微弱到極致的呼救。
車子彙入車流,朝著遊樂園的方向疾馳而去。
留給我的,隻有再次降臨的、無邊無際的黑暗和絕望。
3
下午三點,一輛黑色的轎車準時停在了小區門口。
岑遠洲,我的生父,解開安全帶,臉上帶著期待的笑容。
離婚後,他每周六下午都會來接我,帶我回他的住處過周末。
那是我們父子倆雷打不動的約定。
他哼著小曲,走到樓下,按響了門禁。
無人應答。
他又按了一次。
依舊是死一般的寂靜。
岑遠洲臉上的笑容淡了些,他拿出手機,撥通了前妻黎芮的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通,背景音裏傳來嘈雜的音樂聲和孩子們的尖叫聲。
“喂?什麼事?”黎芮的語氣有些不耐煩。
“黎芮,我到樓下了,怎麼沒人開門?岑寂呢?”
聽到我的名字,黎芮沉默了幾秒,隨即,電話那頭傳來了她的哭聲。
那哭聲聽起來委屈又無助。
“遠洲......你快幫我找找岑寂吧,他、他離家出走了!”
岑遠洲的心猛地一沉:“離家出走?怎麼回事?你別急,慢慢說。”
“都怪我,都怪我昨天說了他幾句......”黎芮的哭聲更大了,她開始添油加醋地向岑遠洲哭訴。
“他昨天帶著諾諾在車裏玩,竟然把車窗全關了!諾諾有幽閉恐懼症,被嚇得渾身發抖,差點就出事了!”
“我氣急了,就說了他幾句,說他怎麼能這麼惡毒,對一個比自己還小的妹妹動這種壞心思。”
“誰知道他脾氣那麼大,我一說他,他就跟我強,今天早上我醒來,發現他已經不見了!我找了一天了,都快急瘋了!”
她顛倒黑白,將我出於好意的舉動,描繪成了一場惡毒的蓄意謀害。
將她殘忍的懲罰,輕描淡寫成“說了他幾句”。
將我被困在後備箱的絕境,扭曲成了我的“負氣出走”。
電話那頭的岑遠洲,眉頭緊緊地鎖了起來。
事有蹊蹺。
他太了解我了。
我雖然偶爾會調皮,但絕不是一個會用離家出走來威脅父母的孩子。
更重要的是,我從不會無緣無故地失聯。
每次去同學家玩,我都會提前打電話告訴他,生怕他會擔心。
“他有沒有帶手機?”岑遠洲的聲音冷靜了下來。
“沒有,什麼都沒帶就跑了!遠洲,你說他一個七歲的孩子,能跑到哪裏去啊?他會不會出什麼事啊?”黎芮的哭聲裏充滿了“擔憂”。
“你先別慌,你現在在哪裏?”
“我......我帶著諾諾在外麵找他,遊樂園這邊人多,我想他會不會跑到這裏來了。”黎芮的聲音聽起來合情合理。
岑遠洲掛斷了電話,心中的不安卻越來越強烈。
不對勁,一切都太不對勁了。
岑寂不是會害人的孩子,更不是會離家出走的孩子。
黎芮的話裏,充滿了謊言。
他看著眼前這棟熟悉的居民樓,心裏一個可怕的念頭正在慢慢成形。
他沒有離開,而是轉身快步走向了小區的保安亭。
他要知道,今天早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必須找到我。
活要見人,死......他不敢想下去。
“師傅,麻煩您了,我兒子可能走丟了,能讓我看一下今天早上的監控嗎?”
4.
保安是個熱心腸的大叔,聽聞是孩子走丟,二話不說便調出了監控錄像。
岑遠洲緊緊盯著屏幕,心跳得像擂鼓。
時間調到早上八點。
他看到黎芮家的單元門口,黎芮牽著黎諾走了出來,兩人臉上都帶著笑容。
她們徑直走向了地下車庫的入口。
岑遠洲讓保安把畫麵切換到車庫出口的攝像頭。
幾分鐘後,那輛熟悉的白色SUV緩緩駛出,陽光下,駕駛座上黎芮的側臉和副駕駛上黎諾小小的身影都清晰可見。
車子彙入車流,消失在畫麵的盡頭。
岑遠洲把從早上七點到他到來的所有監控錄像,來來回回看了三遍。
小區的每一個出口,都沒有我走出去的身影。
一個都沒有。
岑遠洲的後背瞬間被冷汗浸濕。
黎芮在撒謊!
岑寂根本沒有離家出走!他早上就沒離開過這個小區!
那他會在哪裏?
一個可怕的、幾乎不可能的猜測,像毒蛇一樣纏住了他的心臟。
他猛地想起了什麼,顫抖著手從口袋裏掏出手機。
離婚時,因為擔心我的安全,他在這輛車的幾個隱蔽位置都安裝了GPS定位器。
他點開那個幾乎從未使用過的APP。
地圖加載出來,一個閃爍的紅點,赫然出現在屏幕上。
位置——城西遊樂園停車場。
岑遠洲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他立刻撥通了報警電話,聲音因為恐懼和憤怒而劇烈顫抖。
“警察同誌,我兒子失蹤了!可能被綁架了!”
“我能定位到車的位置,就在城西遊樂園!”
......
遊樂園裏,旋轉木馬的音樂歡快地響著。
黎芮正舉著手機,對著坐在木馬上的黎諾開心地拍照。
“諾諾,笑一個!看媽媽這裏!”
黎諾穿著公主裙,在木馬上笑得像個真正的公主。
這幅溫馨美好的母女圖,在下一秒被徹底撕碎。
幾個身穿製服的警察和臉色鐵青的岑遠洲快步向她們走來。
“黎芮女士是嗎?”一名警察嚴肅地開口,“我們接到報案,需要向你詢問一下你兒子岑寂的下落。”
黎芮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她抱著黎諾從木馬上下來,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但很快又鎮定下來。
她甚至還帶著幾分被打擾的惱怒。
“警察同誌,是不是岑遠洲報的警?我都跟他說了,那孩子鬧脾氣自己跑了,我也在找他。”
她還在狡辯,還在試圖扮演一個焦急尋找失蹤兒子的無辜母親。
岑遠洲雙眼赤紅,他已經沒有耐心再聽她演戲。
他伸出顫抖的手,指向不遠處停車場裏那輛白色的SUV,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黎芮,監控我都看了,岑寂早上根本沒出過小區!”
“你把車後備箱打開!”
“立刻!馬上!”
最後幾個字,他幾乎是吼出來的。
“後備箱”三個字像一道驚雷,狠狠劈在了黎芮的身上。
她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幹幹淨淨,那精心描畫的妝容也掩蓋不住她此刻的慘白和驚恐。
她拿著手機的手開始不受控製地劇烈發抖,下意識地抓緊了放在口袋裏的車鑰匙。
她的眼神驚恐地在岑遠洲、警察和那輛車之間來回遊移,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搖著頭,腳步甚至不受控製地後退了一步,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恐懼和抗拒。
她的聲音細若蚊蠅,帶著哭腔和哀求。
“不......不能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