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的飯,夏老六讓我們把艙裏的網全都拉出來,放在船舷上。
我們剛剛是見識到那漁網不可描述的異樣風味,不過那時候肚子裏空空如也,現在剛剛吃飽飯,被那腥味一熏,那滋味太爽了。
船艙裏的網,足足有六七十條,又重又沉,我和張馳整整搬了兩個多小時,才算搬完。
夏老六臉上麵無表情,看了看我倆,說道:“看不出來,還挺能幹。”
這個時候,太陽已然升至半空,從船的甲板上望去,早就看不到陸地,目光所至,盡是天海茫茫。
被海風卷起的浪花盡在眼中,無盡的壯觀。
今天十五剛過,海麵上沒有一條船,隻有我們在海麵上孤零零地前進著。
天空中晴空萬裏,一朵朵白色的雲在湛藍的天空中漂浮著,白色的海鷗在漁船的上方不斷盤旋,在它們的眼裏,漁船的周圍有更高的概率找尋到食物。
我興致起來,問張馳:“知道不知道,海為什麼是藍色的?”
張馳怔了半晌,搖了搖頭。
我說道:“因為天是藍色的,海水就像是麵鏡子,倒映的是天空的顏色。晚上,天變成黑色的,海也就變成黑色的。”
張馳恍然大悟,張大嘴巴想了想,說道:“有道理呀!聽了蕭博士一番話,真是讓我茅廁頓開。你與其跟我這兒扯淡,還不如去問問老夏,什麼時候能到小龍灘。”
我回答道:“要問你去問,我不著急。”
張馳哼哼兩聲,不再理我,轉身到夏老六那裏套近乎。
我看了看夏老六臉色有點不對,當下也走了過去。
夏老六說道:“這天兒不對呀,一會兒要變天了,你們倆照顧好自己。”
一聽這話,我啞然失笑。
這麼好的天氣,風和日麗,晴空萬裏,哪裏會突然間就變天?
夏老六看我不信,說道:“不怕浪頭高,就怕浪頭笑。你看看那海浪,都笑開花了。”
我一聽,想起之前也聽過這句話。
意思是說,海浪湧動的厲害,一般水手都不會害怕。但是如果浪頭開花,就像笑臉一樣,那麼就該擔心了,下一刻一定是狂風暴雨。
我放眼看向海麵上的海浪,果然見一個個頂著雪白地浪花前赴後繼地湧動著。
我說道:“我看著這天,也不是要變天的樣子呀。”
話剛剛說完,我就怔住了。
因為之前我看天的時候,還漂浮著大塊的白雲,而此時,那些白雲卻在一眨眼的功夫,從天空中消失不見了。
我傻了,夏老六臉色驟然變得慘白,叫道:“不好了,龍吸雲!”
張馳問道:“啥龍吸雲,哪有龍?”
我腦袋“嗡”的一下,第一次出海,本來就在亢奮中有點緊張,現在聽到龍吸雲三個字,心猛地“嗵嗵”狂跳兩下。
龍吸雲是我們這兒對一種天氣現象的說法,意思是說本來天空中的雲一瞬間就不見了,像被什麼東西吸走一樣。
這樣的天,看起來萬裏無雲,但是這種現象,卻預示著大風將將。
夏老六大叫一聲:“快把網全放回到艙裏!”
話音一落,一股海風就“呼”一聲刮了過來,那風中帶著寒意,刮得人肉皮一緊。而那風中,居然帶著一股濃烈的腥臭氣息。
我和張馳見夏老六的臉色不對,哪裏還敢怠慢,當下把剛剛拿出來的網往船艙裏丟,剛剛推下去六七條網,就聽到遠處傳來一種“隆隆”的聲響。
我和張馳都聽見了,舉目四周,就見天邊的天海連接處,從左到右一大片黑壓壓的東西,向這邊湧來。
張馳一看,臉都白了,指著天空叫道:“那是什麼東西!”
夏老六把舵輪固定好,快步走過來,拉過兩根纜繩丟到我們腳下,瞪著眼睛衝我們喊道:“把自己綁在桅杆上,風來了,別被大浪掀到海裏,那就沒救了。”
我一聽,忙把繩子給撿起來,還沒有來得及移動,天就黑下來。這時我才知道,剛剛壓過來的東西,是一大片鋪天蓋地的烏雲。
緊接著一個大浪從側方直接就打在了船側,將船打得團團轉了一圈。
我和張馳一個沒站穩,直接就摔倒在甲板上。
狂風呼嘯而來,船上的鍋碗瓢盆全打翻在甲板上,摔得支離破碎。掛著旗子的旗竿都被風刮斷了,上半截旗竿帶著旗子遠遠被拋入海中,我心裏發冷。
夏老六此時沒有時間照顧我們,他鐵青著臉,把著舵輪,努力地平衡著船在小山一樣的海浪裏前行。
我和張馳哪裏見識過這樣的場麵,都嚇傻了。
一個大浪蓋過來,仿佛將船一下子拍入海底一船,被海水淋了一身,我清醒了一些,當下衝著張馳說道:“進船艙裏!”
此時的張馳抱著纏著纜繩的木頭樁,大聲哭叫,那哭聲直接被淹沒在呼嘯的海風中。
我看了看他,知道他因為恐懼全身都僵了,當下想把他拉回來,但是被海水淹過的甲板光滑無比,我剛走兩步,又一個大浪襲來,船身一斜,我直接又滑倒在甲板上。
我的身體不受控製,從甲板一側直接向另一側滑去。
以這個速度,我一定會衝過船舷,直接滑入海中。
我大驚失色,要知道這種天氣下,落海就等於沒命,我伸手在四周胡亂抓住,終於抓住一根粗大的纜繩。
這無疑是我的救命稻草,情急之下,再不放手。
那根纜繩是綁在船錨末端,用來停船固定船體的,那鐵錨巨大沉重,是生鐵鑄造。那纜繩帶著我的身體,受力一扯,直接轉向另外一邊,“咚”一聲,將我的身體重重撞在船艙的高沿上方才止住。
天昏地暗,狂風呼嘯,巨浪滔天,此時的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村裏的人談風變色,為什麼人們有那麼多的忌違。
在這種惡劣的天氣之下,人類的力量顯得是那麼的渺小無力。
我不敢再站起來,趴在甲板上緩了緩,剛剛那一撞,幾乎把我的內臟都撞裂了。這時就聽見張馳帶著哭腔向我叫道:“十三,你怎麼樣,沒事吧!”
我咬了咬牙,叫道:“還死不了!”
夏老六的叫聲在這時候也傳來:“你們兩個,滾到艙裏去!”
我一聽,當下匍匐著身子向船艙爬去。
整個船體在海浪中打著旋,發動機的力量已然無法驅動船體自由前行。
在劇烈的晃動中,我終於一把扳住船艙的外沿,用盡力氣把艙蓋打開,探身就滑了進去。
“咣”一聲,身體從艙口摔了進來,重重摔在艙底,把我摔得胸口氣血翻湧。
我抹了一把臉上的海水,抬頭一看,張馳也跳了下來。
顯然,他的身手比我要矯健許多,還伸手把船艙蓋子給合上了。
我的心口“嗵嗵”亂跳,我想過小龍灘凶險,但是沒有想到這凶險來得這麼快。
感覺到身下的船劇烈地上下起伏,我的心隨著那頻率一下子升到半空,一下子就落回深淵。
肚腹間濃起一種衝動,一開口,“哇”一聲,剛剛吃的海鯰魚全吐了出來。
這船身本來就搖晃得厲害,張馳一腳踩在那一團熱乎乎的穢物上,大叫道:“我靠,十三你這吐的是啥!”
我沒空理他,搖晃的船把我胃裏的東西折騰了個幹淨,最後,連膽汁都吐了出來。
張馳也嚇壞了,把我按在床上,但是船身一斜,我直接就從床上滾了下來,剛剛吐出來的腥臭之物沾滿了全身。
海浪打在船身上,打得船身“喀喀”作響,仿佛隨時都會散架一般。
張馳嚇得上下左右看著船體說道:“十三,咱們這船,經得住這麼大的風浪嗎?萬裏有一個一,我們爺仨全都喂海魚了。”
我一聽這話,止住嘔吐抬頭說道:“你大爺的,我不叫你來,你非來不可,現在知道害怕了。”
張馳都露了哭腔,叫道:“隻要這次能逃過一劫,以後絕不會再來了。”
正說到這兒,隻覺得船體一震劇烈的抖動,張馳沒站穩,一下把額頭磕在突起的木橛上,磕的鮮血直流。
我大驚,叫道:“張馳,你沒事吧。”
張馳疼得呲牙咧嘴,但還是叫道:“沒事兒!”
伸手一摸,沾的滿手血,臉色卻陡然一變。
我和張馳躲在船艙裏,不敢再亂動,耳聽著船外的風聲海浪聲還有船體不堪打擊傳來刺耳的“喀喀”聲,我這心裏一點底都沒有。
現在的我,已然不想再抱怨什麼,因為本身如果我真的拒絕,他也不會偷偷地上船。
更何況,誰也不會想到,在海中遇到這樣的風浪。
我倆就這樣躲在船艙裏,瑟瑟發抖,每一次船體的劇震,都會讓我們的心提到嗓子眼,生怕“哢嚓”一聲,船身碎裂。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麵的風聲慢慢的小了,船身也抖得不那麼強烈了,但是不知道有什麼東西不斷打在船身上,我和張馳身在艙中,聽到雜亂地“嘭嘭”聲。
我的嘔吐感也止住了,我起身扶著木梯,把艙蓋掀開,還沒有把頭探出去,隻見“啪”一聲,一條足足有拳頭大小的冰雹摔在我的眼前。
把我嚇了一跳,“嘭”一聲關上了艙蓋。
下邊的張馳也穩定了情緒,問道:“十三,外麵什麼情況。”
我說道:“冰黴。”
張馳沒有明白我的意思,但也沒有再問。
等著外麵的聲音慢慢小了,而後停止,我才把船艙的蓋子打開,走上甲板一看,傻了眼。
隻見甲板上,落滿了大大小小的冰雹,有的拳頭大,小的也有雞蛋大小。
我直起身子,把腳邊的冰雹撥到一邊,而後找尋著夏老六的身影。
卻發現駕駛室根本沒有人。
我心頭一跳,心說壞了,剛剛風高浪急,我和張馳是回了艙裏,但是夏老六可是一直留在甲板上。
莫不是被海浪給衝走了?
想到這兒,我急切起來,衝到船舷邊向海中找尋,希望能看到落水的夏老六。
但是海麵上翻湧的浪花中,根本就看不到夏老六的影子。
張馳一看甲板上的情況,帶著哭腔說道:“完了完了,沒了夏老六,咱哥倆恐怕也回不去了。”
我趴在船舷上,對著海麵大叫著夏老六的名字,心裏卻越叫越是沒底。
這大海茫茫,真要落水哪裏還能找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