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朱唇輕啟,抬眼間,他淡紫色的衣袂自她纖腰側掠過,攬著她的腰輕旋半周。
“小心。”陸錦宣抬手,接下迎麵而來的飛箭。
飛箭的刃尖就在距離她眼瞳不足半尺處。
慕長璃驚呼一聲,陸錦宣放下手,抬眼,迅速鎖定目標,催動內力將箭拋擲到空中,他一推手掌,箭急速向前方絡繹居的露台飛去。
飛箭落在露台上,台上一抹紫影閃過。
“追。”隻一個字,慕長璃旋身而起,卻在距離露台高度不足一丈處停滯。
她忘了,自己輕功不濟。
緊要關頭,他伸手托住她的腰,攜著她飛上露台。
露台上已沒了賊人蹤跡,隻聞得一股淡淡的幽香。
“美人香,是紫荊。”陸錦宣篤定道。
慕長璃心下疑惑:“奇怪,我與紫荊並無仇怨,她為何屢次要取我性命?”
“這件事,我會查清。”陸錦宣說道。
“不,我要自己查明真相。”慕長璃說道,“我不想讓人覺得我離了你什麼都做不成,這樣的我是配不上你的,我要努力讓自己站到能與你比肩的位置。”
“你現在站得還不夠高嗎?”陸錦宣被她頂真的樣子逗笑。
這回輪到慕長璃中規中矩了:“我是認真的,我要成為你的助力,而非你的累贅。”
“我不覺得你是我的累贅。你別有什麼負擔,先專心準備捕快初試吧。”
他停頓少傾,補充道:“一切有我。”
慕長璃望著他認真凝望自己的模樣,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聲來。
“錦宣別動,你眼裏有東西。”她忽然笑容凝滯,“把眼睛閉上。”
陸錦宣都沒問為什麼要閉眼,就乖乖地照做了。
慕長璃踮起腳尖,在他眼皮一側淺吻一記,挨在他耳邊說道:“你眼裏有我。”
陸錦宣雙目微闔,長長的睫羽微顫,似蝶翼又似羽扇。
他的嘴角勾勒起一抹弧度笑,側頰邊淺淺的酒窩若隱若現。
陸錦宣睜開眼,目光上移至她的頭頂。
“別動,你的發髻亂了。”他輕聲道。
慕長璃笑了:“同樣的招數,用第二次就不好使了。”
她話音未落,發髻崩散,長發如瀑傾瀉而下。
陸錦宣眼疾手快一下揪住她的落發,手腕一轉,將長發重新盤踞於她頭頂,見她未戴釵飾,便從自己發冠上取下金簪,以簪挽發。
“沒想到大人還有這一手。”慕長璃驚歎道。
陸錦宣淺笑道:“我還有很多隱藏技能,等你來解鎖。”
慕長璃思忖片刻,抬起臉:“我也有,等回到陸府,讓你來解鎖。”
“你要跟我回陸府?”陸錦宣有些詫異,更多的是擔心。
慕長璃看穿了他內心的憂慮,她切換出一種大哥的姿態,在他肩膀輕拍幾記。
“錦宣,你別擔心,我會保護好自己的。聖上陪同靜妃省親,不會在陸家耽擱太久,若回宮後,人多眼雜,靜妃有喜一事難免會暴露。”
她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終於將陸錦宣說服。
“好,在回家之前,先跟我去個地方。”陸錦宣說著,牽起她的手,準備下樓。
在樓梯口,他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陸錦宣雙目微瞠,竟忘記挪步。
樓下佇立著兩位茶客,一位是他曾經的摯友百裏明陽,另一位是其妹百裏挽晴。
百裏挽晴一襲淡橙色斜襟披風長裙,同色絲絹斜披在手肘處。一根細長金簪在腦後挽了個圓鬟,剩餘墨發輕垂及腰。
除金簪外,周身再無亮眼裝飾。
美人懶梳妝,羅衫盈盈立,卓然卻不失明豔。
慕長璃趕到一股危機感,自看到他們起,陸錦宣的目光就沒從二人身上挪開過。
百裏挽晴似在與其兄爭執什麼,即使發生口角,她依然維持著優雅的儀態,將雙手交疊置於腹部,話語間唇不露齒。
“兄長好沒道理,挽晴先行告退。”百裏挽晴向其兄福身行禮,站起身,朝樓梯口走去。
當她見到陸錦宣時,一雙星眸似泛盈盈淚光。
“錦宣哥哥。”朱唇輕啟,珠淚落下。
百裏挽晴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我見猶憐。
陸錦宣鬆開慕長璃的手,布下階梯:“挽晴,好久不見。”
慕長璃倒吸一口涼氣,照這架勢,下一瞬不會是要抱頭痛哭?
好在百裏挽晴涵養極好,盡管內心波濤洶湧,但她的手始終搭在小腹上,並沒有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
反倒是陸錦宣的反應令她意外,陸錦宣走上前去,單手輕扶在她的肩頭,蹙眉凝望著她。
“挽晴,你兄長可安?”他深切地望著百裏挽晴,期盼著她的回答。
百裏挽晴輕邁蓮步,優雅轉身:“我兄長......”
她目光凝滯,茶座上已不見百裏明陽的身影。
陸錦宣已猜知一二,劍眉微蹙,歎息道:“明陽還是不肯原諒我,罷了,是我咎由自取。”
他的麵上有失落有愧疚,還有幾絲無法言喻的殤情。
百裏挽晴回過身,柔聲安撫道:“錦宣哥哥莫再傷情,且讓往事隨風罷。”
陸錦宣一言不發,微垂下頭,他的眉依舊微蹙著。
前方危機預警。
依照慕長璃的推斷,兩人有前塵糾葛,且男方有愧於女方的情形下,女方降低姿態,男方往往會淪陷。
不可以。
錦宣是她一個人的。
慕長璃上前幾步,摟住錦宣的手臂,關切道:“錦宣,你還好嗎?”
陸錦宣抬起頭,回道:“長璃,我沒事。”
兩人的對話,百裏挽晴都聽在耳中。
“錦宣哥哥,這位姑娘是?”同樣的危機,百裏挽晴也感覺到了。
陸錦宣從哀慟中抽出身來:“長璃,你陪著挽晴,我去找挽晴的兄長。”
“錦宣,我和你一起去吧,聽你們的談話,我感覺那個人好像對你頗有敵意。”
慕長璃將他的手臂摟得更緊了些。
“不用了。我自己的事自己解決。”陸錦宣斷然回絕,在慕長璃的手上輕拍兩記,“放心吧,不會有事的。”
“好吧,我在這裏等你。”慕長璃鬆開手,目光卻始終黏在他身上。
陸錦宣疾步離去,在集市末端瞥見百裏明陽,百裏明陽聽見了他的呼喚,卻未止步。
陸錦宣一直追著他來到小樹林。
到了空曠處,陸錦宣一個旋身淩空而起,降落在百裏明陽麵前,抬起一臂,將他攔下。
“明陽,我們談談。”陸錦宣緩緩抬頭,直視著他的眸。
百裏明陽不再逃避,點頭道:“談什麼?假如你是要為當年之事辯解,將責任全推到你父親頭上,那我們就別再浪費時辰。”
陸錦宣緩緩放下手,手握成拳,顫聲道:“當年,是我的錯。是我一心要成為帶禦器械,沒有顧及你的生死。對不起,明陽。”
他的思緒回到六年前。
那年冬季,他十六歲,與同齡的百裏明陽一同參加帶禦器械的集訓。
集訓中有一項速度考核,要求眾人在限定時間內取得“情報”,最先獲得“情報”者,可獲得集訓負責人的提名推薦。
“阿宣,這個提名推薦作什麼用的?”
休息區,陸錦宣、薑建樹、百裏明陽並排坐在樹蔭下。
薑建樹的理解力不如他二人,便直接發問道。
“大樹,這個提名相當於是內推,若是提名的人在後麵表現一直都很出色,有機會能直接通過內推成為帶禦器械。”陸錦宣答道。
百裏明陽笑了:“那可了不得,到時候咱們仨免不了要鏖戰一場。”
薑建樹展開雙臂,左右各摟住他們的肩,笑道:“情義第一,晉升第二,永生不變。”
陸錦宣和百裏明陽齊聲道:“永生不變。”
他們沒想到,說好的情義第一,陸錦宣卻為了那個提名,拚盡了全力。
集訓中,百裏明陽忽然寒毒發作,抽搐不已。
陸錦宣明明看到他發病的樣子,卻隻是抽離了幾絲他體內的寒氣,便離開了。
那場集訓,陸錦宣拿到了提名。
百裏明陽由於表現不佳,被體罰。
寒冬臘月,飛雪似鵝毛,又似羽箭,急墜而下。
百裏明陽被凍得開裂的手握著一柄掃帚,在大雪中,清掃校場。
他昏倒在雪地裏,以為自己的性命就此了結,半昏半醒間,他看到一個人影......
此後,他的寒疾有所緩和。
但他和陸錦宣的友情,卻生出嫌隙,再也回不到當初。
百裏明陽並不知道,他的寒疾之所以能得到緩釋,是因為陸錦宣將他體內的寒氣以內力抽出,在此過程中,陸錦宣不慎被寒氣入侵,因此轉變成寒性體質。
他更不知道,陸錦宣拚盡全力去贏得提名,卻是為了護他們周全。
陸錦宣收回思緒,這件事是他的秘密,他要守住這個秘密。
“陸錦宣......不,現在該改口叫陸大人。”百裏明陽聲如寒冰。
他朝陸錦宣抱拳:“陸大人若無其他事,草民先告退了。”
“明陽。”陸錦宣叫住他,“我把大樹埋在城東山丘上,去看看他吧。”
百裏明陽沒有應聲,徑直離去。
他走出一段,脊背驟然被人用硬物抵住。
“陸大人,你還要作甚?”百裏明陽滿臉不悅道。
背後之人嗤笑出聲:“陸大人?你認識陸錦宣?”
百裏明陽一怔,隨即回頭,隻見一身著鎏金綢褂的男子立於身後,手持一柄檀香折扇。
他打量那人一眼,問道:“你是?”
綢褂男子身旁的隨從厲喝道:“大膽刁民,見到樞密院院事大人還不叩拜。”
百裏明陽雖剛到開封,卻對這位院事早有耳聞。
他忙屈身行禮:“草民愚鈍,不知是容大人,大人恕罪。”
容天嘯將折扇在指尖轉了半周,握住:“無妨,本官問你,你可認識陸錦宣?”
百裏明陽不敢開罪他,如實道:“是,草民與陸錦宣曾一同參加帶禦器械集訓。”
容天嘯又嗤笑一聲,扭頭對身側隨從道:“是個好苗子,怎的就敗在陸錦宣手上,可惜了了!”
百裏明陽不知他此言何意,答道:“大人容稟,草民並非敗在陸錦宣手上......”
容天嘯搶過他的話頭道:“那場集訓啊,本官來旁觀過,沒想到這陸錦宣啊,還真有些手段,竟懂如何催動人體內寒氣,本官還當真小看了他。”
“什麼?”百裏明陽愕然,“大人的意思是,草民當年寒疾發作,是陸錦宣催動了草民體內的寒氣?”
“呀,原來你不知道啊。這話你就從耳邊過吧,勸你別和陸錦宣鬥,他可不好對付。”
容天嘯微張著口,擺出一副吃驚的樣子,佯裝真誠地勸誡道。
不,他不甘心。
百裏明陽思忖須臾,倏爾跪下:“容大人,草民冒昧懇請大人襄助,草民願為大人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聽憑大人調遣。”
容天嘯俯視他一眼:“本官沒記錯的話,你是今年樞密院的考生?”
“回大人,是。”百裏明陽跪在地上,似一隻乖覺的家犬。
容天嘯頷首:“好,若你通過樞密院考核,本官自會提攜於你。”
百裏明陽喜出望外,叩首道:“草民多謝大人。”
容天嘯嘴角一斜,麵露出陰鷙的神情,從跪伏在地上的百裏明陽身側走過。
這一次,他要陸錦宣好看。
陸錦宣此時剛回到絡繹居,眼前的景象出乎他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