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雲頌微微揚起下巴,死死咬住後槽牙,倔強地瞪大雙眸。
這兩人是她帶來的,若因她而被鳳欽處死......
可麵容稚嫩,談何震懾力,所能做的,僅有那一腔孤勇,強撐著不挪開視線。
鳳欽眸光暗了暗,每踏前一步,就逼得楚雲頌退後一步。
直到後背觸到牆壁,退無可退。
鳳欽的身量很高,還未長大定型的楚雲頌,在他的身前,僅到肩頭。
若有若無的一聲歎息。
“陛下今日為何不去上早朝。”
楚雲頌愣了愣,她甚至已經做好鳳欽直接提前走劇情,謀逆弑君的準備,聽聞此話,下意識如實答道。
“我不想去......”
剛穿過來就去上朝,她是嫌命長,恨不得早日暴露身份嗎?
幹脆就沒動身。
“陛下尚幼,有些事情不分輕重,情有可原,但隨身侍奉的人,若不能規勸陛下行事,還讓您玩物喪誌,臣以為沒有留下的必要。”
“縱然有罪,也是朕任性妄為,其他人罪不至死啊,鳳相大人有大量,此次便饒了他們?”
鳳欽對此不置可否,但神色並無先前那般冰冷。
眼看有戲,楚雲頌一下就泄了硬撐出來的氣勢,這所謂的九五至尊身份,關鍵時候屁都沒用。
她轉了轉眼珠,斟酌道,“殺了他們,不過汙了鳳相的眼,冬日天寒洗地也很麻煩,還請鳳相高抬貴手,饒了這兩個奴才,朕保證立即將他們遣送出宮,永不再召見。”
楚雲頌說了這麼多,鳳欽臉上的神色幾乎沒有什麼變化,視線從她臉上挪開,注意到因方才的衝撞,又有些鬆散的發髻上。
“看來陛下,當真很喜歡那兩個奴才。”
楚雲頌連忙順著鳳欽的台階下,“若是不喜,朕也不會選中他們進宮來,自然不忍心見這二人血濺當場,鳳相這是答應了嗎?”
“既陛下喜歡,那自然不能奪您所愛,臣黃昏便派人送二人回來。”
雖有些疑惑為何不現在直接放人,但鳳欽親口做出的承諾意味著什麼,楚雲頌還是知道的。
一直提著的心總算是放下了。
“多謝鳳相成全!”
暗自竊喜的她,忽略了鳳欽眼中一閃而過的異色。
日暮時分。
楚雲頌已吩咐下去,遣散所有麵首出宮,按照才人份例補償,也夠他們安安穩穩過一輩子了。
就等九兒和七兒回來。
恰好日頭剛剛落下去,就有宮人進來通報,丞相將人如約送來了。
楚雲頌當即放下手中姝慎剛呈上的糕點,疾步出門去迎。
一出屋內就是天寒地凍,楚雲頌冷得忍不住搓了搓手,一邊卻走得更快,少女腳步輕靈,透著難得的朝氣,幾步就拉開了距離,身後姝慎手裏拿著雪狐貂裘跟了出來,一聲聲地喚陛下。
“九兒?七兒?”
出到殿外的時候,禁軍已經走了,白茫茫的雪中,楚雲頌冷得環抱雙臂,跺腳東張西望。
恰好就有宮女太監在旁,楚雲頌隨便攔住一人就問道,“九兒和七兒人呢?”
他們神色慌張,像是看過了什麼可怕的東西,張口欲言,可終究是不忍,目光落在了楚雲頌腳下。
一寸寸低頭,挪動視線,楚雲頌的頸脖,僵直到像是被凍住了一般。
九兒和七兒正匍匐在她腳邊,始終保持著趴跪的姿勢,一動不動。
也再難動了。
鳳欽送回來的不是活人,竟是兩座冰雕!
隻看到二人的衣衫纖塵不染,始終看不清眉眼,但也足夠判定身份了。
楚雲頌不願想,也不敢想,他們是被杖斃後,還是被生生按入水中,凝固成冰。
“陛下......”姝慎追了上來,目不斜視地給楚雲頌披上貂裘。
她緊了緊衣領,佝僂著蜷縮取暖。
可為什麼越來越冷了呢?
忽然想到什麼,她抓住姝慎的手,又急忙甩開,因為那是冰的,而記憶中在殿上少年握住自己的掌心,是溫的。
“把他們帶走,好好厚葬吧。”
哽住了喉嚨許久,楚雲頌發現最後能說的,僅有此句了。
四周的宮女太監撲通跪下。
“你們?”
品級較高的一名宮女,雙手交疊行磕頭重禮。
“求陛下恕罪,奴婢們恕難從命,丞相大人吩咐過,至少要將兩罪奴放置陛下的寢殿院外守候,以全陛下厚愛,直到寒冰消融,才準許入土。”
楚雲頌冷冷環顧一周。
她早該想到,她的四周,全是鳳欽的爪牙。
“陛下!”宮女哀求道,後半句話和其他人一同說出口,“求陛下恕罪!”
楚雲頌重重閉上雙眸,複又睜開,差些沒站穩,踉蹌了一步。
“好你個鳳欽......”
當真心狠手辣,視人命如草芥,視皇權於無物。
“好、好、好,”楚雲頌三連疊起“好”字,嗤笑一聲,“那麼就按你們真正的主子所說的做吧,不必來回朕。”
當晚,楚雲頌連連做了好多噩夢,半夜驚醒時,仿佛能看到殿外最顯眼之處,擺放著兩具冰雕,一左一右,才融化到一半。
此後,她便再難入睡了,一人獨坐到天明。
這座巨大的宮城,吞噬掉數不清的人命,也吞噬掉人心。
有朝一日,她是否也會和七兒、九兒一樣,連死法都決定不了。
冰雕不知何時已被悄無聲息地挪走,仿佛從未出現過,姝慎自殿外進來替楚雲頌換上冕服。
看著黃銅鏡中身著冕服,卻無皇帝威儀的自己,楚雲頌隻覺譏諷。
金鑾殿。
整塊黃金雕琢遊龍遍布的皇座,世間最極致的權力,放置在朝堂最高處,靜待女帝君臨。
越接近,腳步越是沉重,無形中似乎有冥冥的皇朝社稷氣運和重負,一同壓在了楚雲頌後背。
群臣雙膝下跪,行叩拜大禮。
“臣拜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宏大雄渾的參拜聲回蕩在殿內,一時竟有山呼海嘯之勢。
“眾愛卿平身。”
“謝陛下。”
剛剛跪著的群臣個個重新站起來。
清晨寒氣逼人,很多大臣都已經過了血氣方剛的年紀,冷到借著寬身官袍遮掩,雙腳直哆嗦。
金鑾殿太過空曠,一人呼出的一口熱氣,還沒成型都已消散,呆的再久,也沒法暖起來。
相比之下楚雲頌的狀況就好多了,姝慎性子穩妥,早安排了宮人在皇座之下特意燒了盤銀絲炭,坐上去都是暖融融的。
掃了一圈,沒發現鳳欽的蹤影。
心裏輕嗤一聲,權臣就是權臣,就算不按時上朝,也沒人敢多說什麼。
大臣啟奏的話語就像是催眠曲似的,越聽越困。
楚雲頌昨晚沒睡好,此時精神萎靡,困到用一手支楞著腦袋,才沒倒下去。
想著這裏好歹也是朝堂,不能太放肆,她幾番思索後,做出了最後的掙紮,用冕服幾乎要垂到地上的寬袖,配合垂下的玉藻遮掩住,然後支著手繼續睡。
反正都知道,這個皇帝隻是個傀儡。
“陛下?陛下......”
耳邊一直有人嗡嗡叫,楚雲頌換了個姿勢,不耐煩道,“不是鳳欽來別叫我。”
“丞......丞相大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