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這麼說,可真的等楚雲頌帶著宮人浩浩蕩蕩前往宮中鑄煉金銀首飾的地方,卻也沒真的把匕首扔進去。
算了算了,萬一自己猜錯了怎麼辦?
屆時一睡著女帝鐵定找自己算賬,惹不起,也躲不了......
“陛下,距離張大人授業還有半個時辰,現在回去時間剛好。”姝慎如往常般提醒道。
昨夜皇城叛亂,鳳欽今日必定忙於清算餘黨,張遠為保皇派向她傳遞消息,鳳欽居然沒將他除之而後快?
看來這位帝師藏得比她想象中還深。
“走吧,擺駕回宮。”
禦書房。
楚雲頌踏過門檻,果真看到張遠已背對著她,負手而立,恰巧她也有太多的問題需要詢問,擺手遣退了其餘宮人。
一時間,禦書房中僅剩君臣二人。
按照以往慣例,太傅張遠必定先迎上行禮,再授課,可此刻卻像是完全聽不到楚雲頌進來的動靜,仍舊是負手而立,向上仰頭,似是在觀賞掛在最上邊的牌匾,腰背卻是佝僂的,早已沒了如鬆竹般傲然挺立的氣節,一夜之間,整個人都疲憊滄桑了不少。
當宮人盡數關門外出後,張遠才轉身,看向楚雲頌的眼睛老而渾濁,眼角的皺紋明顯下垂,神情憔悴到可怖。
“敗了......全都敗了......”
張遠年老的嗓音如破牆灌風般沙啞,失魂落魄的重複喃喃道。
楚雲頌忽的有些憐憫。
保皇派官員們何止是敗了,更準確來說,是從頭到尾都在鳳欽的掌控之中。
數萬叛軍一網打盡,多年籌謀毀於一旦不說,保皇派官員盡數誅殺,鳳欽再次穩固了朝堂的勢力,其狠辣惡名,震懾皇城內外。
太傅您還有命站在朕麵前,已經很好了。
楚雲頌也不懂如何安慰到這個形容枯槁的老人,這種伏殺數萬人血流成河的血恨也不是旁人能夠開解的。
“太傅,今日不談政事為好。”楚雲頌委婉道,“小心隔牆有耳。”
經此一事,鳳欽極有可能會加重監視的力度,小心為上比較好。
本是好心提醒,張遠的情緒卻一下子激動起來,“陛下,數萬人為你而死,你難道就沒有一點惻隱之心、竟涼薄至此嗎?!”
保皇派為女帝籌謀已久,出兵清君側,誅佞臣,饒是他張遠深居簡出,本不欲摻和進政事,都看不慣鳳欽在朝堂獨斷專橫,視皇權於無物,囂張跋扈。
所以當魏和珅秘密來訪,無意中提到,鳳欽也並非在任何地方都一手遮天,保皇派雖自先帝駕崩後勢力一路衰敗,但瘦死的駱駝終究還是比馬大,保皇派有隱藏的底牌,也願意孤注一擲,且有女帝的暗中所授的衣帶詔之命時,張遠毫不猶豫選擇了卷入這場皇城動亂的風暴。
而如今,親手寫下血書的女帝,授予保皇一派衣帶詔的楚雲頌,竟半句都不願意提及昨夜慘亂。
張遠搖首長歎,“大周的江山,遲早會毀在鳳欽手中,權臣把持朝政,日後堪憂,不論皇朝氣運曾何其鼎盛,遲早日趨衰落。”
“陛下,此次兵敗,日後再難以撼動鳳欽之位,陛下若是甘願做一個渾渾噩噩的享樂君主,倒也不失為一樁美事。”
“放肆!”
楚雲頌揉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疲憊道。
“太傅你也認為,這數萬人都是因我而死?魏和珅贏了,朕就能治理一代盛世?”
楚雲頌閉上眼簾,腦中浮現出與真正的女帝所交談的內容,再睜眼,雙眸中略過一絲悲涼。
張遠蒼老的眉頭一皺,良久的沉默算是默認。
“魏和珅去找過太傅吧?他應該和太傅說過領受衣帶詔、討伐鳳欽一事,但如果朕說,朕從來沒有親手寫過什麼衣帶詔給魏和珅,也從來沒有命魏和珅起兵征討鳳欽,太傅你信嗎。”楚雲頌頭疼萬分。
這話說出來,連她自己都不相信。
與女帝相見,她當然沒有放過機會細細詢問清楚衣帶詔的來龍去脈。
畢竟知道當初答應到哪一步,才好決定她後續處理的態度。
這才知道當日女帝隻不過是與魏和珅一眾人等私下見了一麵,盞茶時間不到,此後魏和珅便以女帝親授衣帶詔的名義私下召集盟友,擴展勢力,共抗朝中獨大的丞相鳳欽。
轟轟烈烈到最後關頭,楚雲頌才發覺,自己的作用,充其量就是給別人提供一個強有力的起兵名頭。
鳳欽挾天子以攝政,魏和珅借勢以抗鳳欽,單方麵辭受衣帶詔。
兵敗後,自己看似全身而退,實際上也隻不過是鳳欽高抬貴手,估計是可憐她被當槍使而不自知,才放過的吧。
“朕才疏學淺,不及太傅學識淵博,但太傅應該能聽明白。太傅總讓朕對列祖列宗負責,對大周江山負責,對黎民百姓甚至虛無縹緲的皇朝未來負責,這些漂亮話總是容易激起年輕人的血性。”
楚雲頌自嘲笑笑。
“而太傅你根本也清楚,鳳欽朝堂之上一人獨斷,是因為他手握重權,魏和珅待朕和氣,是因為有鳳欽攔路,若有朝一日魏和珅也站在鳳欽的位置上,安知他便不是另一個鳳欽?”
“而那時,朕還是一個傀儡!”
張遠聞言眉頭緊皺,下意識駁斥道:“魏和珅與鳳欽之流不同。”
“太傅當真的這麼想的嗎?”楚雲頌直直地看向張遠,“到底是為了大周,還是為了當年遺恨,太傅您......確定嗎?”
張遠麵色劇變,按在桌麵的手用力之大,蒼老到瘦骨嶙峋的手背青筋凸起。
當年之事,直到如今,都是個無人敢於提起的禁忌,連綿數年都難以扯清的仇恨。
“陛下既不願聽,臣走便是,何以妄言當年之事!”張遠怒道,“臣改日會向陛下請辭,乞骨還鄉,已死故人,就不用再提其名,臣告退!”
張遠看樣子是真的生氣了,拂袖而去,半點麵子都沒有給楚雲頌留。
不過楚雲頌也沒什麼心思介意,雙臂交疊,將臉埋進臂彎中,隻覺萬分疲憊。
朝局不穩,人心叵測,一個人安靜下來時,總是不知前路何方,茫然無措。
太傅張遠總說要她心懷天下,憐憫蒼生,救萬民於水火之中,可誰來救救她啊,她隻想回家。
結局已定,哪裏有這麼容易扭轉,回家的希望實在渺茫,還得寄全部希望於一個早已死去,遊離世間的鬼魂,真希望有朝一日再睜眼,不過都是黃粱一夢。
等等......夢?
楚雲頌莫名打了一個激靈。
如果這一切,真的都是一個夢呢?
已為鬼魂的女帝能夠創造出一個夢境,還有能力一次次將沉睡的自己拖進去,可每一次脫離的辦法,好像都是死亡。
若是在這個世界真正死亡,能不能也脫離“夢境”。
“來人,”趁姝慎不在,楚雲頌悄悄拉了個看起來十分老實的小宮女到一邊吩咐道,“給朕送條白......白色的布匹或者絲綢到寢宮,重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