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蘊神情複雜,帶著些許恍惚。
“今天,是阿鸞十七歲生辰。”
玉珩看向身邊的謝鸞,她咬著牙,眼裏懼是恨意。
謝桓顯然不打算同蕭蘊談及女兒,漠然道:“陛下與我定何罪名?”
蕭蘊默然一會兒,從懷裏掏出一個白色瓷瓶,“謝家連日遭逢變故,阿鸞葬身火海,舅舅深感愧對發妻,日夜煎熬。如今阿鸝又受驚瘋癲,而阿濯年少無誌,謝家後繼無人,眼看謝家就此凋零,舅舅自覺無顏麵對列祖列宗,遂以死謝罪。”
謝桓笑了聲。
“還真是他的風格。”
毒藥一出,玉珩就點了謝鸞全身穴道,以免她衝動之下直接跳下去殺了蕭蘊。
蕭蘊不能死在寧國公府,否則謝氏九族皆亡。
他將謝鸞攬入懷中,輕輕躺下來,微闔著眸子聽底下的對話。
“倒也難為他,忍了這許多年。”
當年的舊事,蕭蘊聽皇後說起過一二,剩下的也大概能猜個七七八八。
“因為您太過強大,他對您既害怕又嫉妒。”
蕭蘊麵露悵然,“您是國公府嫡子,世家子弟的楷模,風光無限,要什麼有什麼。他隻是個寂寂無名的皇子,連婚姻都不由自主。您稍使手段,就能讓他將心愛的女人拱手相讓。連遙不可及的皇位,您都能幫他得到。”
謝桓沉默下去。
“當年五子奪嫡,您策反禁軍,斬殺叛逆,在先帝病床前讓他寫下遺詔。”
蕭蘊說起這些事,眼裏有著由心而發的敬佩和微微膽顫。
“半個皇宮都是您的人,小半個朝堂為您馬首是瞻,他怎能不怕?縱然您這些年隱藏鋒芒,甘於平庸,可您的存在,便是他最大的威脅。舅舅—”
蕭蘊一歎,“您最大的錯,就是當初沒有連同他的江山一並奪去。”
玉珩感覺自己胸口濕了一大片,低頭一看,謝鸞已是滿麵淚痕。
他抬起右手,輕輕放在謝鸞後腦勺,無聲安慰。
謝桓說,“謝家世代忠良,不做叛臣賊子。”
謝鸞咬緊牙關,恨不能衝進皇宮,將那忘恩負義的狗皇帝斬於劍下。
玉珩側了側臉,從縫隙裏看見謝桓打開那瓶毒藥,倒進自己的茶杯。
“棄了謝家,對殿下來說,的確是最好的選擇。”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梁帝要殺謝桓,大可以換個人,為什麼選蕭蘊這個嫡長子?因為他身上流著謝家的血,梁帝終究不放心,故而有今夜這一場試探。
如果他能親手了結謝桓,便放心交予他江山大業。若他顧念親情,則東宮位移。
蕭蘊渾身一震,見他執起茶杯,放至唇邊,下意識道:“舅舅。”
謝桓不為所動,平靜的將毒茶一飲而盡。
蕭蘊嘴唇顫抖,眼眶竟是微紅,啞著嗓音道:“對不起。”
“這話你不該對我說。”
謝桓放下茶杯,神色不改,“阿鸞從小與你親近,從無懷疑,你卻負她真心,傷她性命。”
蕭蘊臉上血色盡失。
謝桓目光微涼,“你和你父皇一樣,終是選了江山,棄了紅顏。”
這話直戳蕭蘊心底,他既愧又惱,反駁道:“舅舅倒是選了美人,如今又是什麼下場?”
謝桓為了一個女人,擇錯了主,選錯了路,以至謝家今日之禍。
殺人誅心,不可謂不毒。
他猛的吐出一口血來。
謝鸞睜開眼,痛不欲生。
蕭蘊站起來,對謝桓行了個晚輩禮。
“無論您信不信,這麼多年來,我是真心拿阿鸞當妻子對待。如今她雖身故,但來日我登基,必追封她為後。”
無恥!
謝鸞怒不可遏,恨不能將這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五馬分屍大卸八塊。
蕭蘊親眼看見謝桓喝下毒藥,便算是完成了任務。
直到他的腳步聲遠去,玉珩才帶著謝鸞躍下屋頂。穴道一解,謝鸞立即衝進去。
“父親。”
她一手扶著謝桓,一手搭上他脈搏。
丹田虛無,內力盡失!
怪不得要點暈她,怪不得她一醒來覺得內力充沛,原來竟是如此。
謝鸞心如刀絞,痛不可遏。
“父親…”
毒已發作,謝桓整個人都無力的靠在她身上,咳嗽兩聲,卻是看向玉珩。
玉珩道:“她的性格,您應是最清楚不過的,我攔不住。”
謝桓又咳出一口血。
黑色的。
謝鸞眼淚止不住,手還抵著他的背,拚命的給他輸送內力。
謝桓歎一聲,“沒用的。”
謝鸞搖搖頭,“不、不會的,不會…”
謝桓早已料到今日結局,神色倒是坦然,“隻有我死,謝家才能安寧。”
謝鸞咬著牙,“不行,我不要你死,父親,我已經沒有娘,不能再沒有爹…”
謝桓轉過臉來看著她,眼神疼惜歉疚。
“你娘,她到死都恨我。你性子和她如出一轍,剛烈稟直,寧折不彎。我總是擔心你將來吃虧,尤其太子…太子和他的父皇一樣,刻薄寡恩,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你這樣的性子,遲早要撞個頭破血流。”
他搖搖頭,“上次沒能把你安全送走,讓你遭此大禍,而今麵目全非,有家不能回。這些年,終是我對不住你。”
“不、不是這樣的,父親,是我不懂你的苦心,是我太任性,是我太蠢,錯信了人。”謝鸞泣不成聲,“謝家不能沒有你,阿濯還小,他撐不起來,父親,你不能丟下我們…”
謝桓已經氣若遊絲,他再次看向玉珩。
“記得你答應我的事。”
玉珩鄭重點頭,“必不敢忘。”
謝桓闔了闔眼,然後用盡力氣,一把推開謝鸞。
“走!”
“父親—”
玉珩直接點暈了謝鸞,最後看一眼謝桓,從窗戶躍了出去。
謝桓鬆了口氣,緩緩閉上了眼。
一場博弈,二十多年恩怨情仇,終於落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