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墳中黃土，淩亂鬆散。

一張草席，破破爛爛。

而墳中女屍，如昨夜酣睡，麵色紅潤，怠態自然。

我墳中生母，竟成濕屍，半分未朽，氣色未退。

可這，怎麼可能？

師父說得十分清楚。

他是在我生母死亡之後，為其殮葬之時，才將我接生降世。

即便母親能保持濕屍之狀，也不可能和生人般，氣色紅潤啊！

而這，也絕不是屍變之症。

屍變者，受地脈陰氣而成，不沾陽，不惹生。

是故，必無血色，必無生氣。

即便是濕屍，也該是麵色蒼白，身覆死氣才對。

一時間，我看著墳中之屍，目光發顫。

我思緒飛轉。

可即便我絞盡腦汁，努力地回憶著師父所教，我畢生之學，也實在是參不透這到底是為什麼。

屍，隻是普通之屍。

地，也隻是普通之地。

為什麼，我的母親變成了這樣？

我唯一能參透的，便是我師父為什麼這麼多年都不讓我為生母遷墳，也不許我上香點燭燒紙了。

屍未腐，骨不朽，便不得安，不得寧。

人死入地，天命盡歸，氣數皆散。

入葬之地，則是斂葬者最後氣運所聚之處。

聚地魂而不移，以福庇後世。

即便是正常情況下，非到萬不得已之時，都要盡量避免遷墳。

斂葬之事，都是一動不如一靜。

動則氣散，靜能斂神。

想來，我師父早就已經知道了我生母的屍身不腐不化。

這樣的屍，更加動不得。

而上香點燭更是大忌。

香燭紙錢，是陰世與人世的連接之物。

對不腐之屍焚香點燭，隻會增加詐屍的機率。

“肖哥兒！”

就在我看著生母之屍而有些不知所措之際，唐雅蘭的聲音傳入了我的耳中。

“這裏好像沒有你所說的樹枝。”

回過了神，我連忙朝著生母的屍身，躬躬敬敬地作了個揖。

生死相見，陰陽相彙，這禮數絕不能少。

作完揖，我才敢朝著墳中其他地方仔細看去。

然而，除了屍身與草席之外，確實是什麼都沒有了。

我皺了皺眉。

沒理由啊。

師父說得十分清楚。

他確實是把當初讓我出生的樹枝，埋入了我母親的墳中。

“難道？”

過了許久，我眉頭輕輕一挑。

師父絕對不可能騙我，可我母親的身邊又的確沒有什麼樹枝。

那唯有可能......！

“小蘭，等會兒看到了樹枝，你盡快幫我取出來。”

“我道行不夠，德行不深，怕是堅持不了多久！”

並沒有向唐雅蘭解釋，我轉身在行囊裏尋找了起來。

可惜，我行囊裏放著的，都是起棺遷墳要用到的法器，並沒有我接下來想行之法最好的器具。

最終，我從行囊裏挑選出了一套小木魚，一張鎮紙，以及筆與朱砂墨，以及我的門庭法印。

以筆蘸墨，我以最快的速度，在鎮紙上寫下我的姓名、生辰八字、門脈傳承，師祖及師父的名諱，蓋上門庭法印。

隨後，我將寫有我詳細資料的鎮紙，交到了唐雅蘭手裏，向她叮囑道：“紙若燃起，拋向高空。要趕在紙落地或燃盡之前，將樹枝取出！”

唐雅蘭沒有多問，接過紙張後，鄭重地向我點了點頭。

“母親，請念在師父他老人家對你殮葬有功，於我養育之恩，還請助孩兒一臂之力。”

我又恭恭敬敬地向墳中的生母，請求了一番。

隨後，我左掌托著木魚，右手拿著擊錘，輕輕在木魚上一敲。

“咚！”

沉悶、幽遠及神異的聲響傳出。

木魚，很多人以為是佛門法器。

其實不然！

木魚最早是道門法器，隨之傳入佛門及儒門。

早在傳入佛門之間，就已然傳遍了民間，成了民間九流中許多玄門偏道的法器。

木魚之功效，下能寧靜己心，中能震懾鬼魅，上能溝通天地！

而我敲響木魚發出‘咚’響的刹那間，便有清風乍起。

四下荒野裏，似乎還傳出了一聲聲若有若無的呼號。

似有驚叫，也似有低吟。

我心裏一喜。

現在我要做的事，一直都是師父他老人家來做。

一開始我的心裏還沒譜。

但現在來看，這是起作用了。

玄門妙音，已是驚懾了四周的精靈、鬼魅等等。

隻是，這還不夠，遠遠不夠。

我深吸了一口氣，再度敲響了手中木魚。

“咚！”

“咚咚！”

“咚咚咚咚！”

我越敲越快，也越敲越響。

黑夜裏傳出的風也越來越勁。

虛無中傳出的呼吼，也越來越大。

玄音彌世，有什麼東西在逃離，也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反抗。

到了最後，我已經用我能響打的最快的速度，最大的力量，敲擊著手中木魚。

木魚之心也早就已經變得急促無比，響亮無比。

隻是，那風已然吹得我和唐雅蘭的衣服獵獵作響，也吹得沙飛石走，草木低頭。

夜空裏，更是傳出了極其雜亂且劇烈的尖嘯。

我的表情也已經十分難看了。

“師父到底是怎麼那麼輕易就能做到的？”

我繼續敲打著木魚，在心裏念叨了一聲。

而後，我的目光恰好在放置在一旁的鐘馗引上掃過。

當下，我心裏一橫。

“罷了，大不了就是回去的路難走一點！”

兩步踏到了鐘馗引旁，我毫不客氣，抬起腳，朝著燈籠狠狠踩去。

一聲輕響，我將燈籠踩爛，也踩在了燈籠內的燭火之上。

蠟燭爆開，燭火頓時熄滅。

隻是蠟燭本就是用特殊材料及特殊手法所製，本身就不是尋常之物。

蠟燭雖爛，燭火雖滅。

但亦如煙火，在完使命之前，它也展現出了最後的璀璨。

在燭火熄滅的那一刹那，有火星自燭中四濺而出。

這燭火，也正是我所需要的。

神明鐘馗，是萬應之神，亦是幽冥鬼帥。

無所不應，無所不佑。

我們殮葬人本就是和幽冥打交道。

鬼帥鐘馗，本就是我們這一行所祈所求的對象。

火星一起，我又抬腳一掃。

火星乘風而起，飄蕩升空。

與此同時，我張嘴輕咬，咬破了舌尖。

而後張嘴一噴，朝著那飄飛而起的火星，噴出舌尖之血。

“騰！”

舌尖之血，純陽至剛，能馭鬼辟邪。

而像我們這種玄門偏道的方外之人，秉承修行，更加不凡。

一口血吐出，隻聽一聲悶響。

飄飛而起的火焰受血生力，猛然朝著四周急擴而出。

同時，我一邊疾敲著木魚，一邊開口喝道。

“都給我聽著，此次做法無關爾等，識趣的都給我速速退散！如若不然，我定將此地化作陽靈之地。一切陰魂精靈，盡數不存！”

也就在我話音落下之際，我生母的腳邊位置，衝出一股風。

風一起，便卷起土石，顯形而出。

這是一道小龍卷。

我心頭一喜。

陰風龍卷，便是魂靈所在之處。

我知道，這是生母留在墳前的地魂也在幫我。

而後，不過短短兩三秒。

走石飛沙的勁風散掉，夜中鬼號也陡然斂去。

夜下墳中，隻剩下了我手中木魚上傳響的咚咚玄音，以及母親墳邊小龍卷發出的輕微呼呼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