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一片死寂。
宋祁正看著眼前的大女兒,隻覺得氣血上湧,但不管再怎麼惱恨宋知綰的忤逆頂撞,也不得不承認她說的是實話,她才回府中不過兩個月,又是如何知道小女兒不能吃川貝的?
安姨娘見宋祁正麵色緩和,仿佛真的在思考宋知綰的話,心中直覺不好,但宋知綰壓根就不給她說話的機會,深吸一口氣,宋知綰繼續道:“就算這盅冰糖雪梨真是女兒送的,宋織月明知這裏頭加了川貝,為何還要喝?為什麼不直接告到爹爹麵前,說我謀害於她呢?!”
“二妹妹是如何瞧不上綰綰的,爹爹眼明心亮,想必都看得分明,說什麼為了不辜負女兒的心意,這話爹爹信,女兒可不信!”
宋祁正麵上青白交錯,梗著脖子粗聲粗氣道:“那月兒如今確實是吃了你送來的冰糖雪梨才暈倒的!”
宋知綰擰了擰眉,正要說話,忽然發現被她爹和安姨娘擋在身後的床鋪上,她那本該不省人事的庶妹輕輕動了動,而那個瘦高大夫仿佛察覺到她的目光,往左移了移身子,就徹底把宋織月擋了個嚴實。
見她不說話,宋祁正自覺找回了一些做父親的威嚴,愈發拔高了嗓音:“月兒如今這般,歸根到底還是你那盅雪梨湯惹的禍事,就算是她誤喝了......”
“那也是她自作自受!”宋知綰毫不示弱,“不惜用自己的身體來誣陷嫡姐,好一副惡毒心腸!”
她這是把方才他罵她的話全都還回去了。
“你!你!”
宋祁正怒火中燒,大踏步過來,舉起蒲扇般的巴掌,抬手就打!
方慧君想也不想,挺身擋在宋知綰麵前,但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出現,反倒是眼前的一幕令她驚愕的瞪大了眼睛。
宋知綰被方慧君護在身後,同樣驚訝不已。
“哎喲!娘!娘!”宋祁正左躲右閃,狼狽不堪。
李氏舉著拐杖,毫不留情打在宋祁正身上,也顧不得四周下人們目瞪口呆的模樣,一邊打一邊罵:“我讓你打你!我讓你打!”
雲之宴還保持著攙扶老太太的動作,見到那一巴掌就快要落到宋知綰臉上,心中焦急,才將將邁出一步,沒想到李氏的動作遠比他快,一根拐杖舞得虎虎生風,頓時就驚在了原地。
“那盅冰糖雪梨是老婆子我以綰綰的名義送來雲香閣的,整個府裏都送了,要不是怕說出去不好,區區一個妾室,哪裏能喝上我孫女親手做的雪梨湯?”
“她宋織月無福消受,因為過敏症暈倒了,你這麼大的官威,倒是來找老婆子我啊!欺負你媳婦閨女算什麼本事!”
開頭那兩下是結結實實打在宋祁正身上的,李氏也知道要給兒子留些體麵,到最後隻是揮舞了兩下拐杖就停下了,宋知綰和方慧君一左一右,幫老太太順氣。
雲之宴落後一步,和宋知綰對視一眼,見她神色如常,才放下心來,安靜站在一旁。
李氏一邊握緊大兒媳冰涼的手,一邊將宋知綰半摟進懷裏,毫不掩飾眼中的厭惡,直直看向安姨娘,“妾就是妾,慣會做些挑撥離間栽贓嫁禍的汙糟事!”
宋知綰靠在祖母溫暖的懷裏,看著麵容蒼老的老太太護在她和她娘麵前的樣子,方才的冷靜沉穩仿佛一瞬間不見了,她眼眶發熱,“祖母,不氣不氣。”
李氏看著眼眶發紅的小孫女,想著她受的委屈,心疼壞了,於是看向安姨娘的眸光愈發嚴厲:“連自己親生孩子都不顧,一門心思鑽營這些肮臟手段,也不怕遭天譴!”
安姨娘的眼淚瞬間就流下來了,她以為老太太隻是不喜歡她,好歹對自己的女兒是有一份祖孫情在的,可沒想到,老太太一來,壓根就不在意床上的宋織月,反倒護著宋知綰那個小賤人,雖說她確實是做了那些事,可不代表她願意讓老太太這麼拆穿她啊!
“老太太,月兒至今未醒,您怎麼......”安姨娘弱柳扶風的身子顫了一顫,仿佛不可置信一般看著李氏。
宋祁正當著下人的麵被母親這麼打了一通,羞惱得不行,可又聽得母親一番話,知道自己是錯怪宋知綰了,他拉不下臉來道歉,看見母親這般毫不留情的下安姨娘的臉麵,瞧著愛妾蒼白的麵色,他心疼不已,“娘,月兒如今還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呢,你就是生兒子的氣,可月兒她到底是您的親孫女......”
在一旁默不作聲的雲之宴這時抬了抬眸,道:“綰綰也是祖母的孫女,更是伯父唯一的嫡親女兒。”
躺在床上的宋織月可憐,平白被冤枉的宋知綰就不可憐了嗎?
想起方才自己惱羞成怒抬起的那一巴掌,宋祁正麵色訕訕。
這邊吵吵鬧鬧的,那邊安姨娘低頭拭淚,朝床邊那個瘦高大夫使了個眼色,一直密切關注她的宋知綰眸光一閃,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老爺,二小姐的情況怕是不容樂觀,”那瘦高大夫匆匆走過來,朝著宋祁正和安姨娘行了一禮。
宋祁正頓時緊張起來:“月兒怎麼樣了?”
“二小姐食用了太多的川貝,如今脈象紊亂,昏睡不醒......”那瘦高大夫一臉為難之色。
安姨娘緊緊抓著宋祁正的袖子,哭得愈發厲害:“月兒啊,我可憐的月兒啊——”
宋祁正半扶半抱著安姨娘,滿臉憂色。
李氏微微擰了擰眉,宋織月到底是她唯二的孫女,說不擔心肯定是假的。
這時,宋知綰繞過麵前相擁的宋祁正和安姨娘,走到床前,就見宋織月滿臉通紅,脖子上也紅了一大片,長著一連串的小疙瘩,看著就有些瘮人。
“庸醫。”
安姨娘哭得正動情,猝不及防聽到這麼一句,頓時就啞了嗓子,看見站在床前滿臉冷漠的宋知綰,又看見宋祁正眸中的怒火,心中冷笑,愈發哭得可憐。
“大小姐就算不喜歡月兒,如今月兒病重,怎麼能說這種話?”
那瘦高大夫比她還忿忿不平,不知是被人質疑醫術的惱羞成怒,還是被拆穿的心虛與惱恨,他麵色漲紅,道:“我行醫二十年,見過無數的病症,難道貴府的大小姐,還瞧不上我的醫術嗎?”
宋祁正雖然對宋知綰心懷愧疚,可見著大女兒如今這番模樣,也是沉了臉,怒道:“你一個小孩子,懂什麼?還不快過來!”
宋知綰不理會他,對著那瘦高大夫道:“我看二妹妹的情況,並不如大夫您說的那般嚴重。”
“若真是行醫二十年的大夫,不會連過敏之人症狀的輕重都分不出來。”
那瘦高大夫瞳孔微縮,有些摸不準,難道這麼一個才七歲的小姑娘,竟然真的知道?
宋知綰將放在一旁的雪梨湯拿起來,看了看,微微挑了挑眉,就將那半盅雪梨湯給眾人看。
“這一小盅雪梨湯裏的川貝,就是被二妹妹全吃了,她也不會像這位大夫口中所說的這般嚴重,更何況,二妹妹隻吃了一半。”
宋知綰看著瘦高大夫,唇邊勾起一抹清淡的笑意,“二妹妹的症狀,隻是輕微過敏,那麼,到底是這位大夫醫術不精診錯了,”
她又看向靠在宋祁正懷中的安姨娘,意有所指:“還是姨娘你,就像祖母所說,不惜犧牲自己親生孩子的性命安危,也要栽贓嫁禍於我呢?”
她說得太過篤定,宋祁正心頭一震,不由自主的離安姨娘遠一些,“到底是怎麼回事?”
安姨娘藏起眼中的驚慌,掩麵哭泣:“老爺這是懷疑妾身嗎?妾身再怎麼壞,也不至於要連自己身上掉下的肉都不顧了,妾身如何疼愛月兒,老爺都是看在眼中的......”
“那你怎麼解釋,二小姐至今昏睡不醒?”瘦高大夫氣急敗壞,問道。
宋祁正一個激靈,語氣裏帶了幾分急迫:“是啊,你妹妹至今不醒,這是何故?”
他未曾察覺,自己已經對宋知綰的話相信了幾分。
宋知綰斂起唇邊笑意,床邊垂下的紗簾擋住眾人目光,他們也就沒有看見原本應該昏睡不醒的宋織月不住抖動的眼皮。
但宋知綰看得清清楚楚,她一把掀開紗簾,握住宋織月的手,找準穴位位置,狠狠一掐!
“住手!”
“大小姐!”
宋祁正大驚失色,大跨步過來,正要拉開宋知綰,沒想到,他那在大夫口中情況嚴重昏睡不醒的小女兒,瞬間從床上彈起,嗓音洪亮的哭叫起來。
宋祁正僵在原地,安姨娘慘白了麵色。
“哇——娘!月兒好痛!”
宋織月拚命掙紮,可宋知綰那隻手像是鐵鉗一般,牢牢鎖著她的手臂,宋織月又麻又痛,早就將安姨娘的叮囑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安姨娘如夢初醒,聽出女兒哭聲裏的撕心裂肺,匆匆奔過去,“大小姐!”
宋織月疼得不行,張口欲咬,宋知綰鬆開她的手臂,快速退回到祖母身邊。
李氏已經是滿麵寒霜,手中的拐杖敲擊著地麵,氣得渾身發抖:“看看!這就是你放在心尖兒上的妾室和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