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這般局麵,宋祁正就是再偏心安姨娘和宋織月,也沒辦法欺騙自己了。
雲香閣的雪梨湯是李氏借著宋知綰的名義送來的,若不是怕傳出去不好,這一盅雪梨湯,宋織月根本喝不到。
而以為雪梨湯是慧心院裏送來的安姨娘母女,故意喝下加了川貝的雪梨湯,誤導宋祁正是宋知綰存心要害宋織月,又串通那瘦高大夫,誓要將這個殘害庶妹的罪名安在宋知綰的身上。
卻沒想到宋知綰壓根不知情,也沒想到她小小年紀,竟然知道過敏之人的症狀輕重,輕而易舉就破了這場局。
“這位大夫有些麵生,不知道是城中哪家醫館的?”
看著那瘦高大夫麵色蒼白兩股戰戰,在宋祁正仿佛要噴火一般的目光中噗通一聲跪下去,宋知綰像是察覺不到屋中凝固的氣氛,她歪了歪頭,笑意清淺:“難為安姨娘不肯找府中常用的孫大夫,找了這麼一位麵生的大夫來,將爹爹祖母都騙了過去。”
安姨娘按住哭鬧不已的宋織月,顫著聲兒蒼白的解釋道:“妾身沒有,當時情況危急,正好這位鄭大夫路過......”
說著,她眸光中閃過一絲厲色:“定是這大夫醫術不精!”
鄭大夫豁然抬頭:“這位夫人!話不能亂說!明明是你給我銀子,叫我說這番話的!”
他算是看明白了,這府中還是那位老太太最大,請他的這位夫人不過是個妾,想要誣陷嫡出的小姐,識時務者為俊傑,鄭康索性豁出去了,將在安姨娘快要殺人的目光中,將事情全盤托出。
“小的是個遊醫,剛到淮陽縣不久,在縣衙後門擺了個攤子看診,今天中午是這位夫人身邊的丫鬟找上門來,讓小的配合她做一場局,事成之後就給十兩銀子......”
“你胡說八道!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誣陷於我?說到底你不過是醫術不精,才胡編亂造這麼一通鬼話來誆騙老爺和老夫人,”安姨娘說著說著,連自己都要相信了,她一雙眼睛恨得發紅,咬牙切齒。
看向宋祁正時又變得哀怨起來,“老爺,你要相信妾身呐!月兒是妾身的親身女兒,妾身怎麼忍心?”
宋祁正麵色變得遲疑起來,一旁的鄭康見了,在心中啐罵了一句狐狸精,咬咬牙,掏出懷中的荷包,看了一眼一旁麵色惶惶的沅桃,將荷包遞到宋祁正麵前:“這荷包是這位姨娘身邊的丫鬟給我的,裏頭是五兩銀子,小人說的句句屬實,若有一句假話,就讓小人天打雷劈!”
他知道自己算是卷進這場內宅紛爭裏了,那位姨娘看樣子頗為受寵,那個被陷害的大小姐又有老夫人撐腰,他一個外人,一個不好就栽進去了,還不如說出實話,頂多打幾下板子也就放出去了。
宋祁正將那個荷包拿起來,見裏麵確實是五兩銀子,心頭最後一絲的遲疑也散去了。
“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話好說?”宋祁正沉下臉,滿眼失望。
“老爺......”安姨娘心涼了半截,知道事情敗露無法挽回,隻抱著懷中哭泣不止的宋織月,喃喃道:“不是這樣的......”
不是這樣的,那個小賤人怎麼會知道過敏之人症狀的輕重?她明明隻是一個鄉下來的土包子,她應該要像她那個商人娘一樣卑賤懦弱,在老爺去質問的時候就嚇得麵無人色,而不是現在這樣伶牙俐齒狡猾奸詐,毀了她的計劃!
看清安姨娘眼底的滔天恨意,宋知綰眸中劃過一絲冷意,知道她爹最是吃軟不吃硬的性子,眼看著宋祁正麵上閃過一絲掙紮神色,宋知綰一改方才的強硬,仿佛受了極大的委屈,緊緊牽著祖母粗糲寬厚的手掌,瞬間紅了眼眶。
淚水漣漣下,安姨娘看向宋知綰的目光怨毒,恨不能將她生吞活剮,宋知綰垂下眼簾,藏起眸中的譏笑,麵上像是被嚇住了一般,往李氏懷中躲去,宋祁正和李氏齊齊望去,正好看見安姨娘眼中來不及掩飾的怨恨。
宋祁正心中一驚,有些不敢相信,這還是他那溫柔動人的妾室麼?
李氏眸光深邃,護住懷裏的宋知綰,朗聲道:“不怕,有祖母在。”
“祖母,爹爹那麼擔心二妹妹,姨娘卻用二妹妹的身子來誆騙爹爹,就算姨娘再不喜歡綰綰,也不能用這樣的罪名來毀綰綰的名聲呀,”宋知綰眼眶通紅,卻倔強的沒有掉一滴淚,她心疼的牽著李氏的手,又看看一旁的宋祁正,哽咽道,“這也就罷了,祖母的一番好心,爹爹的一腔慈父心腸,都被辜負了......”
“姨娘就這麼討厭綰綰,甚至不惜用自己親生女兒的性命來陷害綰綰嗎?”
聞言,宋祁正渾身一震,顧不得安姨娘驚慌失措的否認,看向依偎在李氏懷中的大女兒。
她隻是一個七歲的孩子,卻被家裏人用這樣歹毒的手段陷害,事實擺在眼前,在宋祁正眼中,方才的忤逆頂撞都成了機智聰慧據理力爭,有了可以依靠的祖母,那孩子就卸下防備,露出柔軟脆弱的一麵。
宋知綰仿佛被傷透了心,埋首在李氏懷中,不再去看宋祁正。
宋祁正眸中閃過一絲悔意,心中內疚,再看安姨娘母女,就又變得冷硬起來。
“爹爹,月兒好痛啊......”
宋織月縮在母親懷裏,被宋知綰捏過的地方使得整條手臂又麻又痛,因為過敏,她麵色通紅,脖子也癢得厲害,淚眼汪汪的看著宋祁正,那樣子可憐極了。
到底是從小疼寵的女兒,就是安姨娘過錯再大,宋織月一個孩子,又懂什麼?
頂著李氏冷沉的眸光,宋祁正聲音幹澀:“母親,月兒她......”
“月兒妹妹也真是好毅力,方才爹爹都急成那樣了,她都不肯醒過來。”宋知綰歎了口氣。
宋祁正麵色一僵,是啊,方才他為宋織月急的團團轉的時候,他那從小捧在心窩裏最是懂事的小女兒,正裝作不省人事的樣子好好躺在床上,連動都不帶動一下的,好生狠心!
宋祁正徹底說不出話了,他麵色灰敗,又驚又痛,看著床上哭作一團的愛妾幼女,像是不認識了一般。
“這就是你踩在你媳婦閨女頭上也要寵愛的姨娘,祁正,”李氏恨鐵不成鋼,“你糊塗啊!”
一邊是忽視多年如今無辜受罪的夫人和大女兒,一邊是心懷不軌不知悔改的愛妾和小女兒,聽著李氏的訓誡,宋祁正心亂如麻,又愧又悔,終於是閉了閉眼,聲音艱澀:“來人,將這個遊醫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趕出淮陽縣!”
鄭康沒有掙紮,他本就不是淮陽縣人,好在是保住了一條命,順從的被人帶了下去。
“至於安姨娘,”宋祁正看向床上的安姨娘母女,眸光閃爍,道:“安姨娘一個妾室,誣陷嫡女,膽大包天,從今天起,卸去管家之權,罰半年月銀,關禁閉三月!”
宋知綰目光譏誚,她爹真是偏心偏到咯吱窩了,這懲罰最重的便是管家之權,但這本就不是安姨娘一個妾室能有的。
安姨娘心口一鬆,知道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雖然管家之權暫時沒了,但這府中一個病秧子一個鄉下老太婆,她遲早能奪回來!
她正要福下身去行禮,卻不想宋知綰慢慢走上前,伸手拽住了宋祁正的袖子,上一雙杏眼裏淚光閃爍,小臉上帶著緊張,仿佛不敢相信一般:“若是方才綰綰沒有拆穿二妹妹,若是爹爹真的相信了安姨娘的話,是綰綰存心要害二妹妹的性命,爹爹也會這樣輕拿輕放,隻是關綰綰的禁閉嗎?”
宋祁正一愣,瞬間麵紅耳赤,不敢去看大女兒清透的雙眼,含糊道:“事情到底是真相大白了,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宋知綰在心裏冷笑一聲,這就是她的父親!
深吸一口氣,宋知綰抿了抿嘴唇,眼中故作失望的神色快要溢出來,拉扯著宋祁正袖子的手微微放開,滑落下來,喃喃道:“難道女兒要一個公平,這也叫咄咄逼人嗎?”
“可若不是綰綰心中警惕,怕不隻是這一個殘害家中姐妹的罪名,就連娘親的命也要保不住了!”
“你說什麼?”宋祁正滿臉驚愕。
不止是他,就連李氏和方慧君也是一臉震驚。
安姨娘心中一突,赫然抬頭,卻見宋知綰目光冷凝,直直向安姨娘看去,聲音裏滿是委屈和不甘:“我本不想將此事揭露出來,祖母說了家和才能萬事興,因此我隻想默默將此事解決。
但是如今我卻知曉,有些事情,若是不說,這背後之人隻會越來越過分!
我,不想娘親死!”
說到此,宋知綰一個轉身,直接撲向了李氏的懷中,帶著哭腔的聲音傳了過來:“祖母,娘親的病壓根就不是病!是有人居心叵測,心思歹毒,串通慧心院的小丫鬟,在我娘親的藥中下毒,要害我娘親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