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頷首:“定不辜負姨母信任。”
說完伏案幾筆寫好方子,再轉身遞給綠窈。
“這方子裏的幾味藥用量半分差錯不能有,還望姑娘親自盯準了。”
後者不甚情願的接過,先麵向楚珩低聲開口:“殿下,當真要......”
楚珩抬眸,神色雖溫和,語氣卻不容置喙:“莫再耽擱。”
“是。”綠窈咬咬唇,領兩位侍女退了出去。
見兩位主子主意已定,王太醫也不好再說什麼,隻垂手立在一邊。
他倒要看看,這個名不見經傳的鄉野村姑能翻出什麼浪花來。
等藥期間,棠梨便在玄靜師太邊上安穩坐著,替她按揉虎口穴位,緩解不適。
那專注沉靜的模樣,配著一身海青僧帽,引得楚珩不時看她。
這小丫頭姿容清麗,瞧著不俗。
隻是不知內裏,是否如皮相一般脫俗。
“姨母?可是難受的狠了?”棠梨動作一頓,看向玄靜師太突然泛紅的眼眶。
“我瞧著你,便總想起你母親......”
她輕歎:“彼時閨房小話,她便說以後要養個乖巧可人的小姑娘,她要親手替她梳最別致的發髻,要妥善護她康樂一生,”說著語氣一變:“若不是!咳咳......”
她因為突然激動起來,被一口血嗆得不住咳嗽。
楚珩忙上前幫她順氣,擔心道:“母親,求您顧忌些身子!”
棠梨鼻頭泛酸,眼睫一動,便落下一滴淚來。
這些事她上一世分毫不知!
抬手蹭幹眼角,她退到一邊:“姨母體虛,切忌心緒大起大伏,待您身子大好之後,再同我說說母親的事情可好?”
咳喘漸歇,玄靜師太倦極了,點頭緩緩靠回去。
少時,門扇輕動,綠窈邁步進來,將藥湯端至榻前。
楚珩接過,親手喂藥。
看著母子二人互動,棠梨眼底黯淡一瞬,但很快其中又升起碎星般的微芒。
母親,重活一世,我定不會重蹈覆撤!
我定會按您所想,康樂一生!
一碗藥很快見底,楚珩侍候玄靜師太睡下後,便在一旁守著。
等待間無事可做,棠梨幹脆撥動佛珠誦起經文。
她嗓音輕緩,如清溪涓流,緩緩淌過耳畔時,仿佛能蕩滌所有汙穢,給人心靜安定之感。
楚珩不由閉上雙眼。
日上中天,玄靜師太突然翻身趴在床邊。
侍女們迅速將手中痰盂湊過去,一個臟了就換另一個,忙來奔去各個一頭的汗。
那汙血比晨間吐出的顏色還要濃黑,且腥氣熏天。
綠窈焦急轉身:“這可如何是好!你這到底是救人還是害人!吐血不止可是會!”她不敢說完。
會死人?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棠梨提著串珠起身,冷道:“有這功夫,不如將姨母被褥衣裳換換!”
月癆的症結還是在婦人下身,她那一碗藥下去,姨母定會有沉積的惡露排出。
綠窈回身探看,一驚之下忙連聲告罪:“奴婢失職!”
她趕緊轉身恭敬道:“還請殿下和王太醫在屋外等候,奴婢們要伺候師太更衣。”
慌亂一瞬後,侍女們繼續有條不紊的忙碌伺候。
棠梨一直在一邊細看玄靜師太麵色,時不時過去點按她顱頂穴位。
一炷香的功夫,玄靜師太漸漸平靜,又過了許久,才幽幽轉醒。
溫熱的清水下肚之後,她緊繃的麵色總算放鬆下來。
“姨母感覺如何?”棠梨替她診脈。
“渾身舒暢許多,一呼一吸都好像輕鬆不少,隻是,困倦的厲害。”玄靜師太半闔眼眸。
“困倦是正常的,折騰一場,姨母氣力已經耗費的差不多了。”
替說話間已經閉上眼簾的人掖掖被角,棠梨留下藥方示意綠窈出去說話。
一開門楚珩便抬頭望過來,溫潤的雙眸含些問詢。
棠梨垂眸頷首,步子輕穩:“姨母無礙,照著我的方子好好調養,不出月餘這陳疾便能好個八成。”
“什麼?!”王太醫錯愕:“積年頑疾豈是一朝一夕能好的?!你莫要誆騙眾人!這罪責你擔待不起!”
他方才一直等人叫他進去收拾爛攤子,無論如何都不能相信一個小村姑能有什麼大本事。
“你不行,不代表旁人都不行,王太醫,您既然擔上一個國醫聖手的名頭,便該知道人外有人的道理!”棠梨想盡快離開,話說的更加不客氣。
王太醫被說得啞口無言,他看一眼半垂著頭一聲不吭的綠窈,又注意到七皇子投過來的冷淡目光,隻得拱手卑微道:“老臣不才,讓殿下見笑了。”
棠梨不再理會那邊,隻交代綠窈:“一月內不要讓姨母受風,避開寒涼的食物,天氣漸冷,注意保暖,之後我會再來探脈、調整藥方。”
同楚珩客套幾句,棠梨便快步往水月庵裏去。
這一趟打了太多口水官司,實在耽擱的有些久。
腳步匆匆的她,絲毫沒有留意到背後,楚珩眼底一閃即逝的欣賞之情。
“怎麼今日去了這麼久?柴呢?”
才進庵門便聽掃地的同門問。
棠梨微微一笑,坦然道:“半道崴腳,歇息許久才能動,腳疼背不動柴,隻能先藏起來,待之後去取。”
這個之後,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原本就不該是她出去拾柴,還當她是從前那個逆來順受的棠梨嗎?
那同門淡淡“哦”了一聲便不再看她,嘀咕:“嘁,撿個柴都做不好!”
棠梨不理會她,徑直往禪房走。
此刻天光正好,明明四下無風,她卻突然聽到竹叢那邊傳來極細微的窸窣聲。
她下意識往那邊望了一眼,這一眼,正正對上另一人的目光。
雖然隻露出半張臉,但棠梨瞬間就認出了那人是誰。
危險的登徒子!
他來做什麼?難道是對自己不放心,特意來滅口的?
收手攥住衣側,棠梨在心裏思考對策。
有風拂過,一張俊臉驟然放大在麵前,
棠梨僵著身子一動不敢動——她的脖頸已經被對方握在手中。
“棠姑娘,你可知騙人不好?”
他這就知道她的姓名了?
棠梨沉下氣,死死握著雙拳:“小檀是別名。”
“嗬,”顧景舟知道她又在撒謊:“放輕鬆,你瞧,你都發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