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片刻，楚珩推門進來。

他先行禮告罪：“母親，兒臣方才有些無措，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進來。”

玄靜師太沒有責怪他的意思。

她重新將手爐拿起，示意他坐：“那些事情你沒什麼不能知道的，隻不過你該去和阿梨說一聲。”

“母親說的是。”楚珩明白她的意思。

她憑著病弱之體都能發現他在門外，何況是耳聰目明的棠梨。

但在此之前，他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母親一件事。

“母親，難道您不覺得那位妹妹有些奇怪？”

玄靜師太輕歎一聲，抬眸看向自己的兒子。

“想說什麼便說吧，如今我不在宮中，就不必守那麼多規矩了。”

楚珩點頭，拉過蒲團端正坐在她麵前。

“您之前說過，她對自己的身世一無所知，但方才，她卻能直接說出自己身處山野的原由，而且，要說生恨，兒臣覺得她言語中更多的，卻是後悔和慚愧，這並不合理。”

玄靜師太眉頭輕鎖，默了半晌才道：“珩兒，林家之事轟動一時，棠家送走嫡女也不是秘密，那些舊聞她如果之前聽過一二，方才聯係我告訴她的那些，猜到棠家如何對她並不奇怪，倒是你，怎麼突然多疑起來了？”

知道自己惹她不高興了，即便心頭依然存疑，楚珩還是笑道：“兒臣多慮了，母親莫怪。”

玄靜師太自然不舍得多責備他。

但她也不想自己的兒子對摯友的女兒心存芥蒂，便說：“流放的是阿梨母族，慘死的是她生母，而突然聽聞這一切的她，還隻是個孩子。”

“兒臣知道。”楚珩順著她。

“知道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玄靜師太嗔他一眼，說著說著又紅了眼眶。

楚珩一驚：“母妃，您這是......”

“你可知道，當年若不是靜初，你我可能早就沒命了。”

“什麼？”

“自古女子生產便是以命換命，我生你那日，陛下不在宮中，有人便趁機買通宮人將我困在寢殿，意圖活活拖死我，命懸一線之際，靜初因記掛我進宮探望，她察覺不對之後，拚死硬闖寢殿施醫術救我，這才有了你。”

“她當時還未出閣，身上卻因和宮人爭鬥留下好幾處疤痕......她救了我們，我卻沒能救她......”

楚珩不由握住母親的手：“您就是那時候落下了病根，也是因此事暫避鋒芒出了宮？”

玄靜師太拍拍他的手背，點頭道：“我雖落下了病根，也能看顧著你長大成/人，但靜初她卻......如今她女兒又治好了我的頑疾，於情於理，我們都虧欠她們母女，所以無論如何，你我都要盡可能多的照拂阿梨。”

“兒子明白了，”楚珩垂眸應道：“明日我便親自去一趟水月庵。”

棠梨在水月庵的境遇他知道一些，他去一趟不僅能讓她日子過的安生些，還能借機一探某些事的虛實。

“你明白便好。”玄靜師太欣慰道。

她也隱隱覺得阿梨對她有所隱瞞，但卻也相信她不是心懷叵測的孩子。

畢竟她是靜初的女兒，又與靜初生的那樣相像。

當夜楚珩沒有下山，於白雲觀過了一夜之後，第二天一早便去了水月庵。

水月庵雖然建在群山之間，但消息並不閉塞。

庵門口打掃石階的兩位尼姑遠遠瞧見楚珩，立時便認出來了，趕忙奔回去通報主持師太。

於是楚珩跨進庵門的時候，主持師太已經領著眾人齊齊站在門後。

她道了一聲佛號：“貴客臨門，貧尼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身後一眾尼姑齊聲彎身道：“請施主恕罪。”

楚珩麵上掛著淡笑，一手負在身後，一手端在身前，顧盼間自有一派超乎常人的華貴氣度。

“貴寶地可有一帶發修行的小姑子，名喚棠梨？”

他在眼前一眾人中並沒有看到自己要找的人。

主持師太一怔，遲疑道：“有是有......”

不等她說完，楚珩便開口：“既如此，便將她請出來吧。”

“慧靜，你去。”

棠梨稱病還未起身，半夢半醒間看到了上一世的自己。

那是她剛被棠家接回，麵對沈氏的噓寒問暖手足無措，隻會靦腆的笑著不停道謝。

她看著自己那張忐忑帶笑的臉，舉拳狠狠揮了過去，像是想要將那個“自己”打醒，好好看清楚那些人的虛情假意。

拳頭落下，“砰”的聲響炸在耳邊，驚得她一個激靈驟然睜眼。

原來響起的是自己的房門。

“懶骨頭，快些起身收拾妥當出去！七皇子點名要見你！”

楚珩？

垂眸想了想，她跳下床去套衣衫。

“就來。”

她知道楚珩昨日在門外偷聽她和玄靜師太談話，不過她對他了解有限，暫時猜不到他今日上門來是想做些什麼。

猜不到就去看看。

一路踩著桂香往庵門前去，棠梨遠遠就看到住持師太畢恭畢敬地在和楚珩說著什麼。

而見她來了，他便抬手止了住持的言語，然後轉身麵向她，鄭而重之的行了一禮。

在場的包括棠梨在內，所有人都愣住了。

下一刻，住持便帶著所有人跪了下去。

皇子一禮，即便不是對著她們做的，也受不起。

棠梨不動，等他開口。

“小師傅救我母親一命，我身為人子，感激不盡！”楚珩朗聲開口，每一個字都敲在眾人心裏。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舉手之勞，不足掛齒。”棠梨回了一禮，言笑淡淡。

住持師太心思急轉，七皇子的母親，不就是那暫時離宮修行的嫻妃娘娘？

她連忙開口：“棠梨自小便與佛結緣，來到小庵修行，如今機緣之下幫得貴人大忙，積下如此深厚的福德，實在是她的造化，如此一來，也不枉她在此處修行多年，貧尼真是深感欣慰。”

棠梨聞言冷笑，當麵駁斥道：“我救人用的是自身醫術，既不靠什麼巧合，也無關什麼修行，更和你水月庵一眾姑子扯不上半點幹係，師太你還是慎言吧。”

住持師太登時被她說得老臉通紅。

但即便大庭廣眾下落個沒臉，她也不敢再隨意訓斥棠梨，隻抱著禪杖起身站在一邊。

不過她忍得，有人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