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今後若是有何難處，小師傅盡管可以來找我。”

留下這句話之後，楚珩便轉身離開，走前看棠梨的那一眼意味深長。

此女不卑不亢，愛憎分明，倒是讓他對她又多了幾分好感。

從他出現到消失，前後不過一盞茶的功夫，統共不過寥寥數語，許多人看棠梨的眼神就變了。

好像那些糾纏過棠梨的輕慢、忽視和鄙夷都是一場夢，她隻要睜眼就能散個幹淨。

這讓棠梨覺得可笑，也更讓她切身體味到掌握權勢的妙處。

“你這個白眼狼，師太她含辛茹苦培育你，你竟然恩將仇報？攀上高枝兒就想同我們撇清幹係？”突然有人叫喊起來。

棠梨凝眸，見是之前去禪房叫她的慧靜。

她一臉打抱不平，說話間就想要衝過來，被住持師太橫杖攔了一下。

那一下不過做做樣子，慧靜還是竄到了棠梨麵前。

“嗬，我說句實話到說出錯處來了？”棠梨笑得諷刺。

有關救治玄靜師太一事，住持師太說了那許多，又說佛緣，又說機緣，甚至還刻意提到水月庵和她自己，三扯兩撇的卻是將她從中摘了個幹淨，她為自己說句話難道不對？

“此事就此了結，同門一場，不要因為口角生分了，慧靜，休要多言。”住持師太邁步站在兩人中間，做出一個調停的姿態。

慧靜年紀尚小，一聽這話頓時就覺得不公平。

“住持你何故隻說我不說她！佛曰眾生皆平等，憑什麼皇子謝她我們就都要給她磕頭？！她這樣一個得了好處就隻想著私吞的人！憑什麼留在這裏修行！”

棠梨正在計劃著脫離水月庵，想辦法回到棠家，慧靜這句話倒是給了她個由頭。

“好啊，既然如此，那......”

住持師太一聽話鋒不對，忙高聲斥責：“慧靜！”

若說之前她把棠梨趕下山去沒什麼，現如今卻是不能了。

水月庵出了個救過貴妃性命的弟子，引得皇子登門拜謝，這樣的消息一傳出去，水月庵必定名聲大噪，她這個做住持的免不了要被世人讚美。

還有香火......

她考量著得失利害，突然覺得棠梨也並不是那麼討人厭。

“同門相見卻狀若仇人，這要是傳出去，壞了佛家名聲，你讓我如何麵對佛祖？！”

“我......”

這樣大的一頂帽子扣下來，壓得慧靜不敢說話。

她依舊憤憤，但隻能鼓著雙目瞪視始作俑者。

棠梨迎上她的目光，輕哂：“你當塊寶一樣的地方，我可一點都不稀罕，你信不信，我如今若堅持要走，不止住持，多數同門都要好聲好氣的挽留我。”

她說完丟下麵色繽紛的眾人，緩步往自己禪房去。

離了水月庵容易，但之後怎麼名正言順回棠家卻是個問題。

上一世棠家是在她十五歲那年主動將她接回，但這一世，她等不及了。

就在她苦苦思索計策之時，這陣子水月庵發生的事情已經傳到了棠家。

沒過幾日，一封書信便送到了住持師太手中。

“棠家今日來人接我？”棠梨一聽有些訝然。

當真是瞌睡遇上枕頭，求之不得。

此時早課剛過，仍有不少同門留在殿內，聽聞聲音便往殿前望去。

住持師太手握犍稚，一下一下敲著木魚，聽到反問隻是默然頷首，一副無喜無悲的模樣。

她眼下自然是不想將人放回去的，但既然是帶發修行，家人要接回去她也沒有借口阻攔。

除非......

她手下一頓，突然睜眼：“你可願意還家？若你想繼續留在庵......”

“弟子拜別師太，這就回去收拾東西。”

“......”

說是拜別，棠梨卻並沒有行禮，話音未落人已經起身向外走。

她在這水月庵吃過的苦，和住持的縱容脫不了幹係。

在有能力製止的時候不作為，就等同於助紂為虐。

她說收拾東西，但其實並沒有什麼容她收拾。

最終她隻理出自己平日積攢的一些藥草，隨身的銀針，以及......那把胡刀。

帶刀一則為了杜絕留下禍患，二則為了防身。

三則......

即便機會渺茫，但她依然想還刀，留了件別人的東西，總覺得不妥。

收整好後，她不停腳的出了水月庵，往白雲觀去。

回棠家這件事，不能不知會姨母一聲。

“好不要臉的醃臢小人！”玄靜師太才小睡起身，但倦意絲毫掩不住麵上的厭惡：“定是見珩兒為你撐腰，便覺得你身上有利可圖！”

“不對，或許不止如此......”

“姨母不氣，他們這樣打算正合我意。”

棠梨將臉輕輕靠向她的肩膀，姿態顯出幾分依戀。

這一世醒來至今，玄靜師太是唯一待她好，讓她感受到溫暖的人。

即便暫時還做不到無條件信任，但她依舊不由自主的想親近她。

“阿梨，你此番去的是個蛇鼠窩，一定要當心，若遇到什麼難事，可以去找珩兒。”玄靜師太叮囑道。

棠梨應了，但心裏卻並不打算和楚珩來往過密。

一來避嫌，再來，她不相信他。

——他是玄靜師太的親生兒子不錯，但同時，他也是個在明槍暗箭中平安長大的皇子。

棠家的馬車於午時三刻抵達水月庵，上車之前，棠梨抬頭看了看不算熾烈的日頭。

午時三刻？是個上斷頭台的好時候。

山路顛婆，馬車吱嘎吱嘎響個不停，車外的婢女時不時問上幾句，多是些要不要水食的例話。

棠梨雖然腹內翻滾，半點不想言語，但還是次次都應聲，語調中還有些佯裝出的惶恐，聽得護送的一幹人等麵露不屑。

時至殘陽西沉，雲霞逐漸黯淡，車馬終於進城。

棠梨掀開車簾往外看了一眼，眼底神色十足複雜。

繁華喧鬧的街道依稀和記憶中的沒什麼兩樣，但她的心境卻與第一次到來時大相徑庭。

四周行人漸少，棠梨心知要到棠府了，胸口萬般情緒壓不住的翻湧。

“大小姐，夫人和二小姐正在飯廳等您。”

出來迎人的是棠府管家，姓方，蓄著八字胡，笑得十分客氣。

他身後跟著兩名婢女，上來就伸手要接過棠梨的包袱。

“我、我自己拿。”

棠梨往後瑟縮一下，眼睛左右看著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