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弦姝從夢中驚醒,便再沒了睡意,輕輕掀開床前的帷幔,一縷陽光便透了進來,她用手抓了抓那光,輕笑道,活著的感覺真好。
“姑娘,今兒個怎的醒得這麼早?又做那個夢了?”睡在外屋的曼兒聽到裏麵的響動,便急急趕了過來。
弦姝心想,曼兒還是這樣愛操心,才十二三歲的年紀,卻跟個老嬤嬤一樣,聽到一點動靜就睡不踏實。
“我沒事,你且多睡一會兒,小孩子長身體,可不能欠瞌睡。”她輕聲對曼兒說。
“姑娘,你也才大我一歲,怎就說話如此老成,若我是小孩,你便也是,你不睡,我便也不睡!”曼兒嘟起個嘴,向姑娘撒嬌。
“那索性咱倆都不睡了,有你以後後悔的!”弦姝想起前世的曼兒,十六歲以後便不再長了,後來進了蘇府,做了掌事大丫鬟,即使再精明能幹,也不少被人拿身高說事兒,說她撐不住場麵。
“姑娘怎知以後的事,淨會嚇唬人。”曼兒很是不信。
“你既睡不著,那便去書房把我的琴拿來,那把焦尾。”弦姝打了個岔,不再提那“以後”的事。
曼兒愣了愣,隻覺不可思議:“姑娘,您何時會彈琴了,我怎不知?郡主大娘子請遍了滿都城的琴師,也沒能教會您一二,您總怕彈琴傷了指甲。”
“我…你隻當我睡不著閑得發慌。”弦姝一時大意,這才想起,學琴已是出嫁後的事情。
順平侯府世代簪纓,自詡名門世家,對兒媳們的要求自然也高出許多。
她雖出身公府,門第還要高上些許,卻是個被父母驕縱散養的主兒,學不會的便不去學,不愛做的便不去做。
每逢家宴上,各房媳婦兒皆會拿出看家本領為酒席助興,琴棋書畫,刺繡女紅,一時間各顯神通。
唯獨她一個,坐在角落裏,看著眼前盛筵,垂涎欲滴,心裏直嘀咕:這群名門淑女,自己被當猴一樣耍,還叫我要餓肚子!
可後來,她一直無所出,婆母虞氏的臉也愈發難看,明裏暗裏地指摘國公府竟出了個廢物。
此後她便苦修琴藝,一曲“疏雨”名動京城,連聖上禦宴也時常請她雅奏,狠狠打了那虞氏的臉麵。
回憶間,曼兒已去書房取了琴來,擺在屋裏的矮桌上,問道:“姑娘,是這把琴嗎?”
弦姝起身,穿好鞋襪,來到桌前,輕輕撫著琴麵,點了點頭。
這焦尾是她八歲生日那年,阿娘送給她的禮物,她一直不喜彈琴,阿娘便把這把琴放在書房裏,手把手地教她。
待她婚後琴藝大成時,阿娘、父親甚至聖上又贈了許多名琴與她,這把焦尾便一直擱置在書房裏了。
那日大火,把這棲梧院燒個精光,這焦尾也化為灰燼了。
她暗暗決定,自此以後,獨用這一把琴,來提醒自己過往發生的一切。
“曼兒,這琴就放在我屋裏吧,以後每日酉時,用過飯後,便隨我去湖心亭練琴。”她叮囑道。
“哎!姑娘,郡主大娘子知道這事一定高興壞了!”曼兒語氣裏止不住的高興。
“可是姑娘,您怕是忘了件事,春分過後,您就要去私學讀書了,酉時先生才肯散學。”曼兒突然又犯了愁。
“那等散了學,便去練琴。”弦姝答道。
“羽姐兒,可起來了?”屋外響起奶娘林嬤嬤的聲音,喚著她的乳名。
“嬤嬤,咱家姑娘一早便起了,吵嚷著要練琴,您說新鮮不新鮮!”曼兒聽到聲音,一邊打趣著自家主子,一邊去給林嬤嬤開門。
嬤嬤進了門,放下手中剛剛打好的熱水,浸濕了帕子,喚弦姝坐到鏡台前,準備為她梳洗。
弦姝坐好,任由嬤嬤擺布,好久沒有做這小女兒家家的感覺了。
“我家羽姐兒,自幼聰慧過人,想學個什麼都是手拿把掐的,你說是也不是,姐兒?”嬤嬤寵溺地說道。
“嬤嬤慣會取笑人的,我哪有那麼大本事。”弦姝呆坐著,想起那場大火裏的無能為力,又問道:“若我想學武,爹爹阿母可會同意?”
“姐兒真是改了心性,起初學琴你說怕弄傷了指甲,更別提學武,滿地的打滾,你不怕弄臟了衣裳?”嬤嬤疑惑不解道。
“您隻說,學不學得?”弦姝追問。
“學是學得,隻要姐兒想做的,國公爺和大娘子肯定會答應。隻是......”嬤嬤欲言又止。
“隻是什麼?您就別賣關子了。”曼兒替小姐追問。
“隻是這武術先生的人選,須得仔細考量。國公爺雖是武將出身,可公事繁忙;咱家箏哥兒,武藝高強,卻鎮守在關外。家裏沒人教得了你,請個外男又得事事小心......難辦啊。”嬤嬤話裏提到的箏哥兒,便是國公府嫡子,弦姝的親哥哥,裴遠箏。
“那可如何是好?”曼兒焦急道。
林嬤嬤一時也沒轍兒。
“這事不急,容我先想想,隻要有了合適的人選,定能過了阿娘和爹爹那關。”弦姝說道,言語間透著十四歲少女不該有的沉穩,擱到以前,她非得到父母麵前鬧一鬧再收場。
“羽姐兒長大了,再過一年可就及笄了。”林嬤嬤聽了她的話,不禁感歎。
弦姝笑笑,不再做聲。
“嬤嬤今天梳的是個什麼發式,以前怎麼沒見過?”曼兒盯著林嬤嬤手上的動作,好奇地問。
“飛仙髻。”弦姝脫口而出。
“羽姐兒知道得真不少,這飛仙髻近幾日才在永安城裏流行起來。”嬤嬤驚訝道。
“我,我在古書裏見過這發式的記載,許是城裏哪個貴女效仿古人,又再流傳開了。”弦姝隨口扯了個謊,這發式,林嬤嬤在她十六歲時梳過,誰知再次重生,竟提早了兩年。
“姑娘書讀得真好,改明兒進了私學,定也叫先生和蘇家三郎他們刮目相看!”曼兒稱讚道。
弦姝聽到蘇家三郎,霎時間便愣住了,他上一世的所作所為,曆曆在目,怎叫人能不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