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兒,”薑皖欲言又止。
直覺告訴她,女兒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但她又怕是自己的錯覺。
萬一自己衝動質問,讓孩子心生不悅,那好不容易緩和的母女關係肯定會惡化如初。
可不問清楚,她又生不安。
這樣糾結的心情,讓薑皖如坐針氈。
徐明曦將她為難的模樣看在眼裏,以為她是留戀丞相府掌家之權。
稍稍思忖後,她坦言道,“我隨時可以讓你重新執掌中饋,但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徐相執意讓徐明月高嫁,若你仍執掌中饋,肯定會被要求張羅嫁妝。”
“你雖私產豐厚,但也不能一味填補丞相府這個無底洞,所以我才想著替你順手推舟,卸了這管家權。”
徐弘德出身寒門,最怕被人看不起,若有意借徐明月的嫁妝證明自己不輸人京城勳貴, 吃虧的隻會是薑皖。
到時候十裏紅妝全從薑皖私庫裏掏,得多坑。
如今她將管事權推出去,以林姨娘斤斤算計的秉性,到時肯定狗咬狗一嘴毛,她們隻管看好戲就行。
“娘是擔心管事權一旦交出去,我們母女倆在府裏就會徹底被動。”
徐明曦有些不以為然,“被動與否從來不在管家權上。”
若管家有用,原來的徐明曦也不可能被傷到喪命。
“徐弘德很快就會發現賬上虧空,你若真想我們母女倆在府裏安然無恙,就別再任他呼來喚去。銀子隻有掌握在自己手上,才能發揮最大的作用。”
“曦兒,他終究是你爹......”
“你猜如果不是他占著我爹的身份,我今天會不會直接弄死他?”
“大楚曆來重孝道,隻要他一日是你爹,你就該對他尊重。”
“那就讓他不是我爹,”徐明曦回答的毫不猶豫。
“你為丞相府,為他徐弘德操勞了這麼多年,可他非但不以為你榮,還將你當成恥辱。既是這樣,又何必強求,和離便是。”
薑皖被她這話驚的目瞪口呆,半晌後才喃喃道:
“你以前可不是這麼說的,你讓我務必贏回你爹的心,坐穩丞相夫人的位置。還說隻有背靠丞相府,我們才能平安順遂。”
“如今不過短短數日 ,你怎的......”
薑皖滿臉懷疑地打量著徐明曦,心裏的怪異感更明顯了。
以前的曦兒絕對不會說讓她跟相爺和離的話,而且就算對相爺再失望,曦兒也絕對不會左一個徐弘德,右一個丞相大人,連句爹爹都不喊。
曦兒她到底是怎麼了?
麵對薑皖的質疑,徐明曦心尖微顫。
徐弘德罵她打她,她都不怕,但卻怕薑皖會認出她不是原本的徐明曦。
她掐住手心,讓自己冷靜下來。
沉默良久,才低著嗓子自嘲,“不過是在湖水裏泡明白了。別人不在意自己,那就自己在意自己。”
薑皖被她這話說的瞬間落淚,也顧不上再質疑,伸手將徐明曦給抱進懷裏。
“都是娘不好,讓曦兒受了那麼大的委屈。不管家也罷,娘就能有更多的時間來陪伴曦兒了,日後曦兒是想練武,還是想做生意看賬,娘都陪你。”
徐明曦默默地聽著。
薑皖的懷抱很溫暖,她卻有些不自在。
她自幼喪母,父親擔心照顧不好她,便將她送往靈山,跟隨師父學藝。
師父是聞名天下的能者,所學所會皆是上乘,對她這關門弟子的要求極為嚴格。
所以她很小的時候便被要求學習十八般武藝,別人會的她都會,別人不會的她還是會。
靈山幽靜,人煙稀少。
師父又是最愛安靜之人,除了交代她課業平時連話都很少跟她說,更別說會像薑皖這樣,抱著她痛哭流涕。
所以她根本就不知道如何來回應薑皖。
她的沉默和安靜,讓薑皖更加疼惜,隻當是自己過去太過糾結府裏內務之事,忽略了女兒的健康成長,一心想要彌補。
而她最直白的補償方式便是讓身邊下人趕緊去準備小姐愛吃的飯菜,飯後又領著徐明曦清點芙蓉院庫房。
指著滿屋子的金銀財寶,薑皖非常闊氣的表示,“曦兒,這些都是娘給你賺的嫁妝,外頭還有上百個日進鬥金的旺鋪。”
見徐明曦難得的目瞪口呆,薑皖慈愛地輕撫她發絲,“娘保證,曦兒日後不管嫁給誰,都能富貴優渥一生。”
這樣闊綽到沉重的母愛,讓徐明曦有些不知所措,她能遊刃有餘的處理任何事情,卻不知道如何與娘親相處。
就在她尷尬時,綠蕪匆匆過來稟報,“小姐,陳白求見。”
“陳白?”徐明曦在腦子裏搜索一圈,並沒找到這個名字相對應的信息。
綠蕪解釋,“就是今日送我們進宮的車夫,說是有要事要稟告小姐。”
一聽說有要緊事,薑皖很是體貼地表示,“曦兒你先去處理要事,娘回房休息一會。”
徐明曦點頭,示意綠蕪,“讓陳白去花廳等我。”
然後她扶著薑皖回房,又轉頭叮囑,“琥珀、胭脂照顧好夫人。”
“好的,大小姐。”
*
花廳裏,徐明曦見到陳白便直接開門見山,“消息傳播的不順利?”
“不,周小公子對二小姐的心思從不遮掩,所以差事辦的很順利。小的來見小姐,是恰好遇到了另一樁事,覺得有必要稟告小姐。”
雖身著布衣,但陳白說話的速度不急不緩,讓人聽起來很舒適。
徐明曦不由得多看了他兩眼,見他始終挺直脊背,不由得又多了幾分好感,於是溫和點頭示意他,“你說。”
“一個時辰前,相爺領著林姨娘去廣譽堂買玉膚膏,但身上銀兩不夠。林姨娘去隔壁當鋪,當了身上的耳墜和手鐲,才湊齊的一千兩。”
“嗬,”徐明曦輕嗤。
對於會有這樣的開門紅,她一點都不意外。
丞相府公賬上,連年虧空。
這些年要不是薑皖撐著,整個丞相府都要去喝西北風,可徐弘德等人顯然是不相信這一事實的。
哪怕她已經將賬目算的那麼清楚明白,他們依舊不相信。
既然這樣,不如讓他們親身體驗。
林姨娘本是小吏家庶女,借著薑皖的財力武裝自己高出身,出行講排場、吃穿用度都照皇室勳貴看齊。
如今薑皖不再當冤大頭,僅憑徐弘德那每月一百兩的俸祿,遠遠不夠他們一家三口揮霍的。
今日為了玉膚膏,林姨娘可以當身上的首飾。那來日徐弘德又看中了字畫筆墨,她又準備當什麼?
等她將這些年從薑皖處得的好處,全部反吐出來,丞相府別說人情往來,怕是連基本的生活開銷都會拿不出。
到時候京城中誰還會記得丞相府,誰又能瞧得起寒門出身的徐弘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