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裏,鹿歡意外的接到傅臻主動打來的電話。
那通電話並沒有解決掉他們之間的任何問題,但還是為這段已經搖搖欲墜的關係,又重新拉上一層紙糊的漂亮表皮,把他們勉強的、重新維係到一個看似平衡的狀態裏。
從表麵上看起來,他們還和過往沒什麼不同。
但鹿歡心裏清楚,實際上這內裏全是瘡痍,根本不堪一擊。
“出差,順便過來看看你。”傅臻的視線落到她手裏捧著的小禮物盒,揚了揚下巴,問:“這是什麼?”
“蘋果。”鹿歡拆開漂亮的綠色絲帶蝴蝶結,從盒子裏拿出一顆又大又紅的蘋果,順手放到一旁。
她慢吞吞的摘下帽子圍巾掛起來,解釋:“喬姐給的,說今天是平安夜,吃個蘋果保平安。”
傅臻對這個說法不敢苟同:“吃個蘋果就能保平安了?”
“討個意頭而已。”鹿歡換上拖鞋,又把蘋果拿到手裏,揚了揚:“隻有一個,一起吃吧。”
“好。”傅臻摸了摸她的頭,牽起她往屋裏走。
鹿歡去小廚房裏洗了手,順便抽了把水果刀出來,盤腿坐在茶幾前的地毯上削蘋果皮。
傅臻就坐在她身後的沙發上,膝蓋可以觸碰到她單薄的脊背。
他們身後是幹淨明亮的落地窗,晦暗的夜幕下,大片大片的雪花無聲降落。
房間內也寂靜無聲。
傅臻看著鹿歡坐在地上認認真真削著果皮的背影,暖黃色的燈光裏,這卷畫麵被烘托得極盡溫柔。
他突然開口,聲音很輕,像是怕嚇到她一樣,問她:“什麼時候回家?”
鹿歡一頓,本來削得很順暢的果皮戛然斷落。
傅臻眸色一凝。
過了會兒,鹿歡頂著傅臻如有實質的灼灼視線,狀似自然的重新下刀,繼續往下削,聲音很輕的說道:“最近挺忙的,跨年之後還有個綜藝節目,之後就要進組了。”
她避而不答,傅臻便也沒有揪著不放。
他隻是聽不出什麼情緒的“嗯”了一聲。
房間裏又恢複了安靜。
鹿歡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也不想去猜。她垂著眼,看似專注的把削得幹淨飽滿的蘋果果肉切成小塊,放到一隻玻璃碗中,再插上了兩根水果簽。
她沒看到,傅臻在她身後,看著她的背影,眸光複雜。
曾幾何時,這隻是麗璟別墅中再平常不過的一幕畫麵。
那時候鹿歡還不紅,還沒那麼多工作。
她大把大把的空閑時間,除了安排一些專業課程進行培訓之外,剩下的時間基本都是待在家裏。
那時候傅臻隻要回家,就能看到她在等他。
直到今年年初,鹿歡爆紅。
緊接著密集的行程紛湧而來,她就很少再有機會在家裏等他下班了。
再後來,小姑娘長大了,翅膀硬了,不願回家了。
鹿歡端著玻璃小碗回身:“好了,可以吃了。”
她這才注意到傅臻臉上複雜的神色,不由得一怔:“...怎麼了?”
傅臻突然伸手,把她整個人從地上抱起來,讓她坐在自己腿上。像是怕她掙脫,傅臻兩隻手像鐵鉗一樣,牢牢的抱住她。
“欸?”鹿歡嚇了一跳,連忙抓住他的手臂維持平衡:“幹...幹什麼?”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陡然變得親密,鹿歡一時間有點不太適應,整個人都有點僵硬。
傅臻溫熱的呼吸就在她耳後,她連大氣都不敢出。
過了會兒,才聽他在耳邊輕輕的歎了口氣,低聲說道:“沒事,讓我抱抱你。”
鹿歡被這聲無奈又溫柔的歎息攪得心口發疼,慢慢的放鬆了下來。
眼尾泛起的紅暈被很好的遮蓋在了暖黃色的燈光下。
她努力壓下心頭的酸澀,卻還是忍不住顫抖。
她根本無法抗拒傅臻的溫柔,隻能放任自己被今晚的溫柔淹沒。
就這一次。
在傅臻濕/熱的輕吻落到唇瓣上的同時,鹿歡顫抖的閉上眼睛,遮住了自己眼裏的淚光。
就這一次,她再放任自己的喜歡一次。
過後她就好好藏起來,再也不會讓任何人發現。
...
翌日。
南城大廈,《人生百味》節目組主持人後台休息室。
鹿歡自從拿到台本之後就顯得有些沉默。
葉婉清用養生壺熬了一壺生津潤肺的雪梨汁,晾到剛好可以入口的溫度,往一旁多啦A夢的保溫杯裏倒了大半,遞到鹿歡手上,才溫柔的問她:“歡歡,有心事啊?”
鹿歡捧著杯子乖乖的喝了兩口甜滋滋的雪梨汁,搖頭。
頓了頓,她還是遲疑的指著台本上的其中一個環節,老老實實的說道:“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葉婉清一看,是一個讓她分享自己童年趣事、分享自己與父母之間的小故事的問題。
鹿歡指尖蜷了蜷,垂著眼瞼說道:“我...我跟他們關係不太好,離開家之後,就沒再聯係過了。我......我不太想提他們。”
她不想提,自己曾在烈火烹油的人生裏,那麼努力又無望的掙紮過。
她的過往晦暗得不見半點光亮,煎熬又狼狽。
那是她心底裏的深淵,一旦放出,隨時將她吞沒。
葉婉清一愣。
鹿歡十九歲加入《人生百味》,因為年紀小,又乖巧知禮,他們幾個大的都把她當妹妹/疼。
尤其是節目裏最德高望重的老大哥周嶼航,他年紀比鹿歡還大了一輪不止,更是把她當閨女寵。
可他們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們疼愛的妹妹,這麼多年都是自己一個人走過來的。
如果不是今天節目錄到了這個主題,他們甚至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她和父母關係不好,甚至早就斷了聯係。
葉婉清一顆心頓時揪了起來,連忙說道:“沒事,不想提我們就不提,沒關係啊,一會兒嶼航哥回來讓他去跟導演溝通一下,沒事。”
這還是鹿歡這麼多年來,第一次因為自己的原因對節目組的流程提出異議。
她既不安又煎熬,葉婉清全都看在眼裏,心疼得不行,伸手抱住她:“沒事啊,寶貝,這沒關係的。”
鹿歡臉色有點白,衝她露出一個感激的笑:“謝謝姐姐。”
“謝什麼呀?”葉婉清溫柔的摸摸她的頭,又說:“歡歡啊,以後記住了,有事不要自己扛,你還有我們呢。”
“我和嶼航哥,還有你逸風哥,我們都是你的家人,我們都愛你。”
鹿歡鼻頭頓時一酸。
這一個多月來的委屈、迷茫還有彷徨,甚至是追溯到很多年以前,那個隻能躲在黑暗裏,無依無靠的自己,好像都隔著歲月,被這個溫暖又令人安心的懷抱接住了。
從此人海茫茫,她在這人間,也有了一個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