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鏡裏映出婦人身著縞素衣裳,漸漸遲暮的姿容,臉上戴著麵紗,卻遮掩不住額間褪色變藍的烏龜的頭,顯得有些醜陋突兀。
婢子蘸取藥水輕輕擦拭容氏臉上的墨跡,“大夫們絞盡腦汁,無法找到根治娘娘臉上印記的藥方,此藥隻能淡化一些。娘娘再忍耐幾日......”
“忍?”
容氏隻覺得這個字眼刺耳,一股悶氣湧了上來,氣得她失手打翻藥瓶,“一群沒用的東西!”
前些日子王府裏進了蟊賊,府裏無物件丟失,可氣的是自己臉上被不知名的蟊賊點上怪異的藥水,暫時毀了容貌。
這段時日,不少人登門拜訪,容氏頂著一張畫著王八的臉,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勒令所有人不準將自己的臉受損之事透露出去。
“王妃,王妃,大事不妙!”
先前同商鋪老板接洽的小廝神色驚慌,顫顫巍巍跑進屋,瞥見容氏的臉,愣了片刻,跪倒在地。
容氏最厭惡盯著自己臉的眼睛,怒聲嗬斥:“混賬東西,出去!”
小廝爬起來,搖搖晃晃著身子,跪到屏風後道:“昨日來求見王妃的商鋪老板,因見不到您,臨時改變注意,轉手將商鋪抵押給別人。”
容氏氣得瞪大了雙眼,隨手抓起惹自己不悅已久的銅鏡,狠狠朝地麵砸去,氣焰難消。
“混賬東西,還不趕快去調查清楚,是誰截胡的?”
暮色四合,窗外樹木淩厲的輪廓漸漸被抹去,碧空慢慢黯淡了下來,思念仿佛掛在月亮上,令人的目光情不自禁追逐明月。
春秋像別的暗衛們一樣,朝著坐在窗邊的主子拱手一禮,報告江孟籬的所作所為,“將軍,小姐對嵩郡王妃有所行動,讓屬下從中幫襯。”
蕭楚樾深沉的眼眸,目光變得清朗,麵帶微笑,“阿籬真是古靈精怪,也不知她將會令我看到一場什麼樣的好戲?”
翌日清晨,嵩郡王府。
婢子們端著折疊齊整,形似豆腐方塊狀的青色錦袍,大大小小的胭脂水粉盒子,等候在一旁,為剛起的容氏梳洗打扮。
婢子替容氏更換素衣,提醒道:“為世子守靈的期限已過,白衣都收了起來,娘娘的櫃子裏換回了您往日的常服。還有世子妃那邊,滿櫃孝服,是否該換了?”
容氏冷“哼”一聲,“江氏那小賤人不在王府好好守著,跑回太師府借口稱病,可見根本不把淵兒和我放在眼裏!她屋子裏的縞素,誰也不許動。”
“是。”
說話的功夫,昨日的小廝又來複命,跪在屏風後,恪守規矩,愣是不敢抬頭看容氏一眼,“娘娘,小人查到接手掌櫃的商鋪的人......是個您從未見過的女商人,聽說名喚什麼薑慧。”
“是個女人!”容氏眼簾微抬,頗感意外,目光掃過新銅鏡裏印記未退的臉,對“薑慧”立起敵意,“代我約見此人。”
一聽說那個女商人同意見麵,容氏出門前特意重新打扮了一番,讓梳頭化妝最厲害的婢子,用脂粉遮擋她臉上的印記。
可費盡心思,也隻能遮擋住五成,還是得靠戴麵紗才能勉強示人。
茶樓裏,早到的容氏坐在馬車裏,特意慢了一炷香功夫進去,想挫一挫女商人的銳氣。
待她入約定好的雅間,發現那個薑慧並未出現,飲過兩盞茶後,天色也黯淡了下來。
那個遲來的女子,依稀未出現過,似是故意放自己鴿子。
“豈有此理!”容氏的耐心消磨殆盡,正準備帶婢子打道回府。
有人敲了敲門,遂又敲門而入,一名麵生的小廝站在門口,“請問你們可是約見我家薑夫人的貴客?”
容氏的婢子點頭,對薑慧那般傲慢輕視自家王妃,心生不滿,“你家夫人何在?居然敢讓我們在此苦等,低賤商人家出來的,真是好生無禮,快叫她出來見過我家王妃。”
小廝輕蔑一笑,“我家夫人生意繁忙,今日約見的達官顯要不止您家一位,她讓我抽空來賠罪,宴請你們。賬我已結清,你們自便。”
這般財大氣粗,連跑腿的小廝都有幾分傲氣在身,又是大忙人,想必那位女商人極有本事。
容氏當即改變想法,叫住小廝,“回去告訴薑慧,我要同她合作。明日此時,我會拿出誠意等她來商榷。”
“貴客放心,我務必將話傳達,至於夫人是否同意,那便要看你們了。”
話音一落,小廝頭也不回的走了。
隔日午時,江孟籬喬裝改扮一番,戴著麵具,事先服用春秋給的變聲藥,坐在雅間裏等候。
此前故意放容氏鴿子,果然將其拿捏住了。
容氏推門而入,正好奇那本領非凡的薑慧,卻見她帶著精致的麵具,不敢以真麵目示人。
“薑夫人今日來赴約,可是有意與我合作?”
“生意場上不談情麵,隻談賺錢的本事,我倒要看看王妃有何能耐。”
“在這京中,你有錢財,而我郡王府有權有勢,想做成事還不簡單?”
“來人,把我給王妃備的見麵禮送上來。”
須臾,春秋喬裝打扮成小廝,抱著古樸的木匣子進來,打開匣蓋,眾人看見一條含翠凝碧的寶石項鏈,精雕細刻的工藝,上等的材質,一看便知價值連城。
容氏兩眼放光,見“薑慧”出手闊綽,覺得自己這合作對象財力雄厚,迫不及待要達成合作。
江孟籬一本正經地說:“請王妃保管好此物,這是你我之間的交易品,三日後我能再抽開空子,屆時派人將交易地點告知你。俗話說禮尚往來,不知王妃提前準備了何物?”
容氏貪婪的看著江孟籬所贈的昂貴珠寶,想到此前準備的薄禮過於遜色,猶豫不決,頗感拿不出手。
江孟籬裝出一副毫無貪戀的模樣,並向榮氏敲詐一筆,“王妃手上戴的玉鐲水色通潤,毫無瑕疵,不如就它了!”
“這是我的祖傳玉鐲,將來是要留給長媳的,薑夫人獨具慧眼,可惜......”容氏看了看腕上玉鐲,戴在身上幾十年,算是一種身份的象征,終是舍不得送出。
“王妃誤會了,待交易達成,我會原物返還,至於那珠寶,那是我特意為你尋的見麵禮,屆時不必還我。”
容氏欣然摘下手鐲包好,遞給了江孟籬,連忙道謝,“夫人厚禮,我受之有愧,來日定當相報。”
江孟籬搖了搖頭,心裏暗戳戳的冷笑。
容氏不動聲色撫摸項鏈,壓下心中貪婪和不屑,暗道這“薑慧”雖然有些手段,但到底小門小戶,早先再傲慢又如何,現下還不是要用這千金珠寶討好她。
如此想著,容氏也放鬆了對江孟籬的警惕,等著江孟籬繼續恭維。
江孟籬正懶於和容氏周旋,還不待容氏繼續說話,便命小廝將茶盞點心收下,懶懶道。
“正事談完,你我二人也無甚私交寒暄,鄙舍寒陋,就不留王妃了。”
容氏笑容一僵,在江孟籬幾乎趕客一般的神色中憤憤離開,踏過門檻時幾乎還摔了一跤。
江孟籬看得分明,笑意幾乎溢出唇角,待看不進人影,才慢條斯理起身離開。
今天計劃還算順利,江孟籬心情不錯,一路悠閑朝無人處走去,麵具雖然薄如蟬翼,但粘在臉上總是不舒服,恰好知道城外不遠處有一處清泉,水質清冽又隱蔽,恰好將這喬裝一並洗了去。
天色已暗,照出江孟籬晃蕩的影子,她沒注意到,不遠處,還有一道身影正悄無聲息跟著她。
蕭楚樾得了春秋的消息,從江孟籬離開茶樓就一路跟著,正疑惑她還有什麼打算,到了清泉灌木叢後,見她突然停下,纖弱玲瓏的身影隱在蔥蘢之後,樹葉窸窣響動,看不清楚。
這段時日來,江孟籬總是給他驚喜意外,到底是心頭好奇占了上風,蕭楚樾刻意屏氣靠近,一手撥開灌木,恰好新月將出,佳木蔥蘢,奇花爛漫,枝繁葉茂,密不透風的灌木叢搖搖晃晃,明明無風經過。
天際漏出月光,照出那灌木後的身影和動作——
江孟籬摘掉麵具,一襲月白色齊腰襦裙,月白色綾羅紗衣半披在肩頭,衣領微窄,露出雪白纖細的脖頸,嬌美的臉白璧無瑕,猶如凝脂。
她俏生生地站在那裏,淺笑著透露著平靜,落入蕭楚樾的眼中是那般的清新脫俗。
男人呼吸一滯,隨即竟不可自控的粗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