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槿年餘光隻抓住了金娘子的一個衣角。
她看著手裏的金瘡藥,心裏百感交集。
患難見真情。
要認清一個人,真的不是平時的表現能看得出來了。
繡院管事的是師父和金娘子,師父更受主家看重,金娘子性格嚴苛又古板,兩人關係一直不太好。
可是,這次師父出了事兒,她不但沒有落井下石,反而別扭的表達了關心。
一旁,嫣紅也抬起了充血的眼眶,不可置信的開口:“沒想到金娘子居然給師父送了藥?”
床上,李娘子看著兩個小姑娘這副沒見過世麵的模樣,忍不住掀起了嘴角。
“嘶~”
不過,身體一動彈就扯到傷口,她下意識的倒吸了一口涼氣。
聞聲,程槿年頓時打了個激靈,整個人清醒過來。
“師父,我給你擦藥。”
嫣紅看了她一眼,默默的讓開了一半位置:“咱們一人擦一條腿。”
程槿年驚詫的看了她一眼。
嫣紅硬著頭皮和她對視,嘴巴倔強的抿成了一條線。
李娘子敏感的察覺到兩個人異樣的氛圍,秀眉緊蹙:“嫣紅,我不在的這兩個時辰,你是不是對槿年說了什麼話?”
知徒莫若師,李娘子一下子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嫣紅不敢和李娘子對視,一臉掩飾不住的心虛。
李娘子直直的看著她,臉色肉眼可見的陰沉下來。
程槿年一個大人,也不會真的和一個小孩子計較。
見此,忙開口:“師父,師姐隻是太關心你了,情緒有些不穩,我們已經和好了。”
說著,她使勁兒對嫣紅使眼色:“師姐,你說是不是?”
嫣紅小聲道:“......是。”
見狀,李娘子心裏深深的歎了一口氣,看著程槿年的眼裏有心疼也有欣慰。
程槿年有些招架不住這種眼神,佯裝鎮定的轉移話題:“師父,藥要揉進去才行,有些痛,你忍著點兒。”
剛受傷,自然是冰敷最好。
可是,古代用冰可是再奢侈不過的一件事情了,連宣平侯府的主人們也隻有不多的份例,她們這些伺候人的丫鬟,根本不用奢求。
擦好了藥,李娘子看著兩人,溫聲道:“我沒什麼事兒了,你們去洗個手,不用在這裏守著我。”
說完,她又想起了一事,看著嫣紅吩咐道:“嫣紅,待會兒我不方便站久了,吃席的時候你替我和大家說說話。”
這話一出,程槿年又驚訝又擔憂,想也不想便擺手:“師父,你現在這樣,今天的席麵就取消了吧!我給您磕個頭,咱們三個人在你房間吃一頓飯就好了。”
李娘子立刻反駁:“這怎麼行!”
她受罰一事的緣由大概是瞞不住的,人的本性就是錦上添花,而不是雪中送炭。
槿年得罪了周嫂子的幹女兒連翹,她們為了自保也好,避嫌也好,肯定是會疏遠她的。
要是自己再不表現出自己的重視,槿年以後在繡院怕是要被欺負。
手下繡娘之間的口角摩擦,她又不好插手。
因此,辦席麵是絕對不能取消掉的。
嫣紅雖然擔憂自家師父的膝蓋,可是也懂事的沒有反對,乖乖點頭:“知道了,我可是師姐。”
李娘子摸了摸她的腦袋:“好嫣紅。”
晚膳時分,餐廳擺放了豐盛的席麵。
兩姐妹扶著李娘子坐進去,等了好一會兒,一個人也沒有出現。
氣氛有些沉悶。
嫣紅臉色緊繃,桌子下麵的拳頭不自覺握緊。
程槿年雖然料想過這種局麵,可實際感受,卻發現自己並沒有想象中的坦然。
她心裏苦笑:看來,自己的心智的確還太幼稚了,雖然比嫣紅她們多活了一輩子,可是卻不一定有她們成熟穩重。
她知道,這是現代人不可避免出現的症狀。
她們出生、成長、生活的環境都太過於安逸,或許,古代的王公貴族小姐們都沒有她們活得恣意幸福吧。
這麼想著,一個腳步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金娘子!”
還沒有抬起頭,嫣紅又驚又喜的聲音已經給了她答案。
“金娘子,您請挨著師父坐。”
金娘子還是木著一張臉,也沒有拒絕程槿年的安排,坐在了李娘子的左邊。
她拿出了一個手帕,剝開來,靜靜地躺著一對銀耳環,小小巧巧,耳墜是簡單的葉片狀。
“這是去年過年老太君通府發的年禮,太輕挑了,不適合我這個年紀。嗯,給你了。”
“這......”
程槿年下意識的看向了李娘子,見她點頭,這才接了過去:“謝謝金娘子。”
聞言,金娘子嫌棄的撇了撇嘴。
“別介,我隻是不想吃白食。”
一旁,嫣紅本來略微動容的表情立刻收了回去,小小的翻了一個白眼。
自己竟然差點兒感動,真是豬腦袋。
聞言,李娘子無奈的扶了扶額。
程槿年拿出現代職場練出來的厚臉皮,笑容真誠的笑了笑。
金娘子:......
這時,有一陣腳步聲打破了這個氛圍。
眾人齊齊看過去。
淺綠和淺黃攜手出現在門口。
淺黃笑著靦腆:“我們沒有遲到吧?”
槿年忙擺手:“沒有,沒有。”
嫣紅也熱情的招呼:“來,你們快過來坐,就坐槿年的位置旁邊。”
這兩人的出現仿佛一個信號。
很快,繡娘們也陸陸續續的出現了。
對此,程槿年熱情的招待。
趨利避害是人性本能,她和這些繡娘也認識不久,交情不深,她們本來就沒有必要為了自己冒險。
因此,程槿年對她們並不記恨。
你會記恨一個陌生人喜歡或者厭惡你嗎?自然是不會。
不過,因為此事,她對淺黃、淺綠兩人天然多了一份親近和好感。
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極難,這兩個人卻做到了。
請問,誰不想和這種人成為好友呢?
眾人聚齊,用膳之前,當著繡院眾人的麵,程槿年正式向李娘子拜師。
古代,天地君親師。
師父和徒弟是一輩子密不可分的關係,就像是血親一般。
這一天,雖然有過波折,最後還是在歡聲笑語中結束。
翌日。
程槿年早早起來,去幫李娘子打好了熱水。
李娘子心裏動容,麵上卻嗔怒道:“你這孩子,起這麼早作甚,小心日後長不高,被人喊小矮子。”
程槿年不忿的撅起了嘴,眼裏帶著怨念:“師父,你別胡說,我以後一定能長高,長得和師父你一樣高。”
要說哪件事兒讓她抑鬱,就是這具身體的身高了。
可能是因為從小條件一般,營養不夠,現在身材才一米二左右。
按照女孩兒標準身高,她這個年紀至少也應該一米三才對。
這足足比別人少了十公分,和前不久她救下的那個小胖子差不多高了。
那個胖子才幾歲,還是男孩子,一般男孩子發育都比女孩子慢的好不好?
還未出場的某人:叫小胖子我也就忍了,不許用身高拉踩!誰說我比你小?
李娘子哭笑不得:“好好好,一樣高。”
......
李娘子這事兒之後,程槿年一直提著一顆心,可是,等了好幾天,連翹都沒有再來找麻煩。
麵對這個情況,她非但沒有定下心來,反而心裏越發不安,總覺得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一直被動接招是下策,主動出擊才是上上策。
左想右想,程槿年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她要,找連翹談談。
不想師父擔心,她耐心等待機會,終於,等到一個繡院給暖房的下人送衣裳的差事。
她自告奮勇,借口想要去看看暖房的花草們,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懷疑出了繡院大門。
差事順利完成。
她沒有回繡院,回想著趙婆子說過的宣平侯府的布局,慢慢往一個小道走去。
走了有半刻鐘,一個雕梁畫棟的院子出現在了程槿年眼前。
這個院子在右邊開了一道門,門上掛著一個牌匾,程槿年用自己簡體字的記憶大致確定了一番,正是清雪院。
她麵色一鬆,嘀咕道:“就是這兒了。”
“隻是,我要怎麼找連翹呢?看著清雪院小丫鬟出來,請他們幫忙把連翹喊出來?她們會不會問自己的身份,要是......”
程槿年正在心裏各種尋思,突然,背後傳來一個熟悉的喊聲。
她下意識的回頭,驚訝得睜大了眼睛。
“青蒿?”
青蒿也十分意外她出現在這裏,很快,臉色一變,左看右看把她拉到了清雪院邊上的一個小道上。
站定,青蒿一把拉住她的手上下仔細打量她,一邊語氣擔憂的關心道:“你怎麼會在這裏?是不是連翹故意把你叫過來想要刁難你?”
程槿年下意識的搖頭:“沒有。”
回過神來,她驚奇的問道:“青蒿,你怎麼知道我和連翹的事情?”
“四夫人院裏的周嫂子在咱們家生子裏麵都是赫赫有名的,難打交道得很。她這次收了個幹女兒,還為了這個幹女兒陷害繡院李娘子被罰跪的事情早就穿遍府裏上下了。”
程槿年先是一愣,顧不上分析自己是什麼感受,便急切的問道:“大家都知道事情原委了,那四夫人也知道師父是被冤枉的了?”
“唉!”青蒿長歎了一口氣:“那又如何?四夫人難道會為了一個李娘子懲罰自己的心腹不成?”
程槿年沉默了:“......”
青蒿見狀,眼裏閃過不忍。
下一刻,她突然想起來什麼,不解的看著程槿年:“既然連翹沒有找你麻煩,你怎麼會出現在清雪院?”
聞言,程槿年頓了頓,還是選擇實話實說:“因為…我想找連翹談談,讓她不要牽連無辜。”
聽到這話,青蒿差點兒一口氣沒上來。
她狠狠地瞪著程槿年,咬牙切齒的壓低聲音:“你知不知道清雪院一年要發賣多少丫鬟?四夫人可不是一個心慈手軟的,你在清雪院和連翹發生爭執,不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