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頭極其尋常,就是最尋常的寺廟的樣子,不大的院子打掃得十分幹淨,沒有人聲。
薑洛吸了吸鼻子,這裏香火的味道並不濃重,空氣中反倒是草木清香的味道更大一些。
輕輕的腳步聲從後院傳來,薑洛屏息看去。
腳步聲停住,來人站定了看向薑洛。
薑洛有刹那的恍惚。
來人穿著僧衣,看頭頂戒疤,應該是遁入空門很多年了。
不同尋常的是,他生的極其不凡,尤其是那股子氣質,真真是不沾塵埃的神衹模樣。
他很高很瘦,看上去和薑慶海的年紀差不多,同樣都是英俊的中年男子,他和薑慶海卻是全然不同的類型。
他們之間最大的區別,大概就是眼神。
人都有七情六欲,動情緒之時眼神最先有所表達,而眼前這個人......
他好像沒有感情。
不是這一刻麵對著薑洛沒有,而是他這個人,就仿佛是個與感情徹底剝離開來的一個個體。
他望著薑洛,那目光卻更像是穿透了薑洛,薑洛的感覺是,在他的一雙眼裏,已盛不下這世上的萬事萬物。
但他又不冰冷。
好似他把一切都沉澱在了心底,他明了通透,卻無波無瀾。
他道:“茶剛煮好,姑娘來得正是時候。”
薑洛腦子裏“錚”的一聲,突然就頭疼起來。
這頭疼來得突兀又猛烈,劇痛的折磨下,薑洛身子一晃。
春桃一把扶住薑洛,警惕地看向站在那裏的男人。
薑洛強撐著開口:“您怎麼稱呼?”
男人的聲音平板極了:“貧僧法號一清。”
“一清師父,”薑洛口中喃喃,低低問道:“請問,今日還有別人來嗎?”
這一刻的薑洛並不十分清醒,她被頭疼折磨著,意識有些渙散,她隻是依稀記得,夢中那美男說過要來紅葉寺。
一清道:“有的人是客,有的人是故交,不知姑娘問的是哪一個?”
薑洛愈發糊塗,頭疼得連眼前都一陣陣地發黑,竟開始搖搖欲墜起來。
一清搖頭:“我心急了,眼下還不是喝茶的時機。”
他說完就走,竟是把薑洛二人撂在了原地。
春桃又驚又疑,見薑洛一副要暈倒的模樣,也顧不得這個奇怪的出家人,隻忙著把薑洛扶了出去。
說來也奇,薑洛走出紅葉寺幾步,頭疼就止住了。
世上事本就百變多端,神佛之說更是令人敬畏,薑洛回頭看紅葉寺,隻覺得心中一片空虛,竟是茫茫然地灰心了。
春桃道:“姑娘是從何處聽說這紅葉寺的,我瞧著這裏很是古怪,咱們還是快走的好。”
今早薑洛跟那婆子打聽紅葉寺時,春桃就覺得不對了,她和春杏不離姑娘左右,怎麼姑娘聽過的地方,她和春杏竟然都不知道。
薑洛不知,一清走進後院的一間屋子裏,見屋子裏沒了人影,說道:“怎麼都走了?”
他的語氣裏並沒有疑問,說完徑自坐下,將雙手搭到膝頭,闔了眼不再動彈。
小紅爐上水汽嫋嫋,正是水沸茶香時。
薑洛和春桃沿著來時路往回走,卻已經失去了來時的心情。
心神恍惚中,薑洛忽然聽到一聲貓叫。
不知怎地,夢中白貓的樣子跳入薑洛腦中,她急忙向著那聲音傳過來的方向去找,卻什麼都沒有瞧見。
春桃道:“姑娘想找什麼?”
薑洛匆匆跑了幾步後站定,對著滿眼的青紅歎了口氣。
青天白日,她居然幻聽了。
上了馬車之後,薑洛便靠在側壁上閉了眼睛。
今日她來紅葉寺是想尋個答案的,不想答案沒有尋到,心中的困惑卻更多了些。
今日薑洛要出門,宋氏是給她安排了兩個護衛的,是薑洛自己不想張揚,想著這一趟出行靜悄悄的就好,所以除了春桃和車夫外,隻帶了一個婆子。
薑洛和春桃坐在馬車裏,婆子則和車夫坐在一起。
突然之間,那婆子驚叫起來。
與此同時,馬車開始劇烈地搖晃。
春桃馬上喊道:“出了什麼事?”
回答春桃的是一聲悶響,聽著像是婆子掉了下去,春桃探頭往外看,臉色立時變了。
車夫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至於那婆子,已經倒在了地上不知生死。
春桃扭身回來欲保護薑洛,不料馬車猛地一抖,車身傾斜不說,側壁也裂了開來,眼看著一片碎木刺向薑洛,春桃迅速撲過去隔在了碎木和薑洛之間。
這變化太出人意料,薑洛來不及反應,隻是憑著本能抓緊了車窗以穩定自己,她發現碎木時,春桃已然抱住了她。
就見春桃一聲悶哼,額上滲出了冷汗。
薑洛扶住春桃,馬上感覺到了手心的粘膩。
那碎木刺入了春桃的後腰。
薑洛叫道:“春桃你撐住!”
外頭傳來馬兒的嘶鳴,隨著馬兒的奔跑,馬車開裂得更厲害了,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說不得要車毀人亡。
薑洛心急不已,明白跳車才是唯一的出路,可是春桃的身上插著碎木,這碎木還連在側壁上,無論如何動彈不得。
春桃呼吸粗重,掙紮著道:“姑娘,別管我。”
薑洛卻抓緊了春桃。
短短的一瞬,薑洛腦子裏閃過許多,卻唯獨沒有拋下春桃獨去的念頭。
情形這樣糟,薑洛反而冷靜下來。
母親做事一向穩妥,這出行的馬車一定是命人仔細檢查過的,好端端的馬車碎裂馬匹發狂,這其中若說是沒有人為的原因,薑洛第一個就不相信。
假如這次她能夠安然,一定不叫背後那人好過!
薑洛卻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不過,萬一是那個結果,相信父親母親也會給她討個公道。
薑洛已經鎮定,卻有馬蹄聲衝入耳內。
外頭有人!
那馬蹄聲越來越近,幾乎就在耳邊,薑洛循聲看過去,不待她張口呼救,一人已是飛身而來。
一雙胳膊伸入薑洛腋下,緊接著,薑洛落入了一個堅硬的懷抱。
薑洛不肯撒手:“先救春桃。”
那人道:“你放心。”
薑洛驀地頓住。
這嗓音極其熟悉,身後的這個懷抱,也完全沒有陌生的感覺。
恍惚中,薑洛被帶離了馬車,與此同時,另一個人躍到馬背上,抓緊韁繩控製住了馬匹。
薑洛瞪大眼,想看清楚是誰抱著自己,然而那人在落地的同時,將一件鬥篷連頭帶臉地裹住了她。
薑洛手忙腳亂地露出臉來,隻依稀看到了一個遠去的背影。
“把她送回去。”
那人的聲音隨著風飄過來,聽得薑洛怔住了。
這是夢嗎?
看到春桃被救下,薑洛恍然回神,急忙要過去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衣裳被刮壞了,肩膀處扯開了一大塊,稍微一動就露出了肌膚來。
薑洛不禁羞紅了臉,想來那人用鬥篷裹住她,就是為了替她遮擋。
可是,在他遮擋之前,他把不該看的都看完了啊!
薑洛係好鬥篷,聽得隨她而來的婆子大呼小叫地跑了過來,原來這婆子隻是一時摔得暈了,身上並無大礙。
薑洛止住婆子的叫喊,問道:“今日趕車的是誰?”
婆子道:“就是趙三冬!姑娘,今日這趙三冬一定是中了邪,我眼看著馬跑著跑著不對勁兒了,想叫趙三冬小心些,他卻把我推下車,自己也跳車跑了。”
薑洛認識趙三冬,這人是侯府裏的老人兒,因著他是趕車的好手,宋氏就一直用著他。
婆子道:“趙三冬這天殺的,看二夫人不扒了他的皮!”
薑洛不語,心裏卻斷定,趙三冬這個人,十有八九是要在京都消失了。
救下薑洛的人走的快,留下的兩個手下卻十分細心,先將春桃的傷處用布條包紮了,又請薑洛二人上車,至於同來的婆子,依舊是坐在車夫身邊。
薑洛坐定後一看,不禁蹙起眉來。
這馬車看似尋常,內裏卻大有乾坤,從包裹座椅的用料,到小幾上的茶具,處處考究昂貴,更甚者,這份考究是極其低調的,非懂行者不能辨認。
若是換了別人,也許看不出什麼不一樣,可薑洛幾乎是在錦繡堆中長大的,她自小就被外祖父外祖母用奇珍異寶來逗哄,眼光自是毒辣。
看來這馬車的主人富貴不說,且是難得的大富大貴,薑洛不免忐忑,救了她的到底是什麼人?
她是被救不假,但她等用於是和那人有了親密接觸,這件事兒若是張揚出去,她恐怕是非君不能嫁。
事關終身,薑洛不能不謹慎。
馬車在侯府門前停下,薑洛便問那車夫,這馬車的主人到底是誰,不料車夫看似憨厚,說話卻滴水不漏。
薑洛更加誠懇,隻說是日後要當麵感謝。
車夫說道:“主子說了,今日這事兒隻是舉手之勞,姑娘不必記在心上。”
薑洛無可奈何,隻得看著車夫揚鞭而去。
薑洛和春杏如此模樣回到侯府,自是惹來了一番忙亂驚嚇。
見薑洛並未受到實質性的傷害,精神也還好,宋氏吐出口氣,眼裏露出了狠厲來。
“倒是我疏忽了,那趙三冬是個無牽無掛的光棍漢,這樣的一個人,我早該防備著了。”
若是那一家子都在侯府為奴的,反而不大敢做出這般決絕的事來,畢竟他一個人逃的容易,家人卻要受連累。
薑洛不想母親著急上火,便說道:“也是我任性,若是多帶兩個護衛,想來也不會出事了。”
宋氏道:“她有害你的心,無論如何都要鑽了空子來幹壞事,洛兒,此番你受的,為娘定要千百倍地給你討回來。”
薑洛笑起來:“母親別急,此事我自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