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墓坑裏,生命已經到了盡頭。
在我的頭頂,一個個模模糊糊、看不清的“人”,來來往往,正一把把的捧著泥土,蓋在我的身上,將我埋葬。
這叫“百鬼捧土”。
百鬼捧過的土,跟鐵一樣堅固,百鬼埋的人,永世不得超生。
至於我為什麼會被百鬼埋葬,這事情,還得從我父親身上說起。
......
我出生在一個偏僻且貧窮的村寨裏。
出生的時候,眼不能睜,口不能喊,手不能動,足不能彈,但又偏偏活著。
按照村子裏接生婆的說法,這叫“人蛹”,是報應。
老天爺給我父親的報應。
我父親年輕的時候,幹的是拐大姑娘的勾當,做了很多讓人家破人亡的事情。
所以他的孩子,沒一個活下來的。
母親懷一個,流一個。
一直到我。
接生婆說,這個孩子要是再流了,那我媽以後都懷不上了。
聽到這話,我父親四處求神拜佛。
可求神神倒,求佛佛裂,沒有一尊菩薩,願意受他的香火。
後來,父親求到了一個先生。
先生讓他寫了個字。
父親不認識字,也就認識個“一”,就寫了個“一”字。
先生看了看,說,一這個字,是生的最後一筆,死的第一筆,即代表生,也代表死。
想要生,先得死。
想要保住孩子,他就要“還債”。
父親聽完,明白了。
他給先生磕了三個頭,出了門,二話不說,就在門口的河裏,跳下去,沉了底。
他才死,我就生了。
我當“人蛹”,一直當了三年。
見和我一起出生的孩子,都能走路、說話了,而我還站都站不直,母親每天夜裏,都是暗暗抹淚。
父親死了,全靠母親一人維持生計,我們家窮困潦倒。
直到三歲那年夏天。
那天,母親出門挑水,天氣熱,留我一個人在屋子裏。
也不知怎的,一隻白母狼,嗅到了小孩的味道,闖進家中,把我叼走了。
等母親回來的時候,見到地上有血跡,連忙進山找我。
她找了整整一天一夜,也沒找到。
失魂落魄的回到家裏後,哭了一場,用一根繩子,屋梁上打個結,上吊死了。
就這樣,我沒了父母。
那隻白母狼,把我叼走後,並沒有吃我。
而是把我放在狼窩裏,給一隻小白狼當玩伴。
後來我才知道,那白母狼生了兩隻狼崽,一隻死了,一隻活著,“孤狼難養”,母狼為了救小狼,就叼走了我。
我靠著吃母狼的奶,活了下來。
也許是狼奶特殊,吃了狼奶後,慢慢的,我手腳能動了,身體漸漸康複。
這樣,過了半年。
那天晚上,我和小白狼,相依而睡。
就聽到,狼窟外麵,傳來母狼淒厲的長嘯聲。
我和小白狼,爬出狼窟,那天,我見到了一生裏,印象最深的一幕!
狼窟外,圍著一群獵狗。
獵狗的後方,還跟著幾個獵人。
就聽有人說:“這是雪狼王,可別讓它跑了。這一塊狼皮,夠換好多錢了。”
幾聲槍響。
母狼就倒在了血泊裏。
幾人就去剝母狼的皮。
小白狼當時,已經有狼的雛形,見母狼死了,就衝上去。
幾人見來了隻小的,當場抓住。
我當時也跟著爬過去。
有人見到我,吃了一驚,說:“這深山野林的,哪來的孩子,該不會是山魈吧?”
就有人抬起槍,要一槍打死我。
那幾個人,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對我動手。
就在他們準備動手的時候。
我見到了兩個人影。
一個人影濕漉漉的,一個人影吊著繩子。
然後,就聽到獵狗充滿恐懼的叫聲。
以及獵人慌不擇路的逃跑聲。
......
我當時的記憶,很模糊。
隻依稀記得,有個人影,把我背在了背上。
它的背很冰。
明明很冷,我當時,卻有種奇怪的感覺。
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感覺,仿佛有它在,我就會很安全。
它把我送到了當初給我爸測字的那個先生家門口。
我被先生收養,當了他的徒弟,在人類世界裏,活了下來。
先生並沒有兒女。
按照他的說法,幹這一行的,都有五弊三缺,他命裏犯“孤”,不能和親人住在一起。
他隻教了我一樣本事:開棺。
他說,我喝過狼奶,身上有狼性,狼晝伏夜出,所以我不適合做白天的行當,隻適合做夜間的門路。
而且,我身後有“人”,護著我。
我當時並不明白,他第二句話的意思。
我慢慢長大,師父也慢慢老去。
我雖然學了開棺術,卻從來沒有用過。
直到某一天。
先生家的門口,忽然來了一對老夫妻。
老頭老太,頭發已經全白了,走路都巍巍顫顫的,見到先生後,一頭就跪在地上。
一連磕了好幾個頭。
求先生救救他的孫子。
原來,老頭姓張,他的女兒,在出嫁的那天,被人爆出來,說她未婚先孕,現在肚子裏懷著孩子。
他女兒沒臉活著,便跳了河。
這家門不幸,張老頭也沒辦法,隻能是辦了喪禮,埋了女兒。
可這喪禮才辦完,他就天天晚上做夢。
夢見女兒,渾身濕漉漉的跪在他麵前,哭哭啼啼的,求他救救她的孩子。
也就是張老頭的孫子。
不光是他,連他老伴,也做了同樣的夢。
一連三天,都做這個夢。
夢裏,見老頭不開口,他女兒甚至放狠話,說要是不救孩子,就把她父母,一起帶走。
這一來,張老頭夫婦怕了,這才求到師父這裏。
“老了老了。”
聽完張老頭的話,師父搖頭:“這活,要開棺,接陰生啊。我年齡大了,幹不了這個活。”
“您可一定要救救我們啊!”
老夫妻又要磕頭。
見實在沒辦法,師父隻能說:“你們要是信得過,就讓我徒弟,陪你們走一趟吧。”
老夫妻見我年輕,不太信我。
可沒辦法,師父死活不去,隻能是死馬當活馬醫,帶我試試。
我當天就跟著老夫妻到家,吃飽飯,來到墓地前,讓人挖開土。
等著天色黑下來,便讓其他人,回避一下,我則動手開棺。
這是我第一次開棺。
和其他白事不同,開棺人有開棺人的規矩,在開棺的時候,絕不允許有外人幫忙。
因為大凡需要開棺者,棺材裏的東西,非凶既煞,普通人,哪怕是嗅到一些屍氣,都會大病一場,凶險萬分。
當然,開棺的報酬,也很豐厚。
抬頭看了看天色,見月上樹梢,我便拿起撬棍,開始取棺材上的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