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
一連幾局棋下來,淩無雙都被謹言輕鬆完勝,她頓覺自己在找虐,一開始便不該叮囑他不必讓她,何至於輸得那麼慘,不過她亦輸得心服口服,上一世她便同他學了不少訣竅,沒想到這一世還是贏不了他。
她醜臉一紅,幹咳了兩聲,不要臉的提醒他道,“要不,你下一局放點水,讓讓我?”
謹言麵色一怔,低頭垂眸,唇角不經意上揚,卻還一本正經的整理棋盤道,“主子下一局找別人對弈便是,奴才若是讓著,主子就算贏了,也是勝之不武。”
淩無雙隻覺羞愧難當,被自己身邊的奴才鄙視了,以後還怎麼做人?
正在無言以對之際,便有宮人來通傳,讓淩無雙到正殿去。
順帝離開後,各宮便來了人,說是來送禮,實則是來打探消息,都想看看這位被順帝從宮外帶回來的女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依理,白茹雲入了宮是要前往坤寧宮同皇後請安的,這不,坤寧宮除了送禮及量衣,還來了幾位嬤嬤,但都不是皇後身邊最得力的,看來,皇後此時,還並未把白茹雲放在眼裏。
前往坤寧宮的路上,白茹雲攥緊衣袖焦慮不安,淩無雙卻神色如常,她猜得到一會兒皇後見了白茹雲,定然要先來一個下馬威,再嚴厲敲打警告她一番,以免白茹雲日後目無尊卑,不把她這個皇後放在眼裏。
想到這,淩無雙唇角微勾,這後宮裏的伎倆,女人之間慣常耍的手段,她再了解不過,可上一世的自己,還是栽在別人手裏,到底是她低估了人心的險惡,這世間唯二不能直視的,恐怕就隻有炎日和人心。
而這一世的她,又何嘗不是如此,白茹雲於她而言,不過是同皇後鬥的籌碼,是她手中的一枚棋子,若是有朝一日白茹雲得知了真相,定然會因此對她心生芥蒂,所以在那之前,她還必須手握白茹雲的把柄,一個足以挾製她的把柄。
她承認,她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她也會讓她的仇人知道,她還是個殘忍無情的惡鬼。
“姐姐不必緊張。”
當白茹雲的不安達到頂峰時,淩無雙適時握住她的手,安慰她道,“有我在,便不會讓皇後欺負了你。”
她可不是說大話,如今她同皇後已經撕破了臉,勢如水火,不是她忍讓皇後便能放過她的,與其等著皇後出手,倒不如先搞些事情讓她去頭疼。
順著台階拾級而上,到了坤寧宮時,殿裏已經坐著不少嬪妃,這時辰已不早,倒是同早晨請安那般,齊聚一堂。
在座的眾人當中,皇後及惠妃的位份最高,淩無雙攜白茹雲進殿後,先同二人行了禮,隨後白茹雲在淩無雙的暗示下,再同言婕妤、劉昭儀行禮,其餘妃嬪皆是點頭致意。
殿裏沒有多餘的座位,淩無雙和白茹雲便隻能站在大殿之中,這樣的伎倆,讓淩無雙麵上難掩鄙視,皇後看到她的神色,麵露不悅,可還沒開口,便聽淩無雙質問起了她身邊的盛勤。
“盛公公莫不是年紀大了,眼神也差了些,見主子們站在這殿上,也不趕快命人看座?”
盛勤也沒想到淩無雙竟然如此膽大,敢為難起皇後身邊的他。
要給白茹雲難堪本就是皇後的意思,他一時拿不定主意,隻能看向皇後,聽候差遣,這時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皇後,眾人目光中的神色各異,但毫無疑問都覺著這是她有意為難白茹雲,可把她氣得夠嗆。
皇後不好當場發作,隻得壓製住心中的怒氣,斥責盛勤道,“公公看來真是年紀大了,這麼點小事都辦不好,還不趕快讓人看座!”
很快,兩把椅子便抬了上來,添在了門邊上,白茹雲正要謝恩入座,卻被淩無雙一把攔住,她不依不饒地看向皇後笑道,“母後,白嬪如今的位份是父皇親冊的,這後宮有後宮的規矩,如今是在母後的坤寧宮中,自是最講究規矩的地方,不能誤導了各宮越過了位份,目無尊卑不是。”
皇後被她這般意有所指的漂亮話氣得不行,可麵上依舊端莊威儀的問道,“太子妃,你到底想說什麼?”
“兒妾想說的是,母後這坤寧宮裏的座位,可不是能隨意亂坐的。”
淩無雙語氣堅毅,回答得擲地有聲,聲音回蕩在鴉雀無聲的大殿之中,眾人看向她的神情皆是意味不明。
皇後雖沒有說話,卻也找不出任何錯處,她眼神鋒利的狠狠瞪了淩無雙一眼,接著便瞟向了在座的位份低的嬪妃,她們立馬便起身讓出了座。
按著位份,白茹雲坐到了劉婕妤身旁,淩無雙則是坐到了惠妃身旁,方才一直未吱聲的惠妃這才出聲問道,“本就是姐妹們聚一聚,見見新入宮的白嬪妹妹,怎麼太子妃也跟著來了?”
上一世淩無雙同惠妃打過不少交道,說起來惠妃實際上比皇後還更有手段,常常在皇後身邊出謀劃策,所以,她是淩無雙不能忽視的重要對手,她不得不小心應對。
“妃母有所不知,兒妾同白嬪本就是手帕交,父皇憂心白嬪不懂宮中規矩,擾了後宮秩序,特意命兒妾陪在白嬪身邊,指點一二,以免白嬪無意闖了禍而不自知。”
淩無雙著重強調了一個“命”字,既是皇命,那便無人敢揶揄她多管閑事。
眾人看向白茹雲的眼神愈發的妒忌,就連皇後及惠妃也吃了一驚,皇上竟然讓太子妃教習白嬪禮數?雖說太子妃的禮數讓人挑不出一絲錯處,可她的身份在那裏,怎可等同教習嬤嬤,這不是明擺著彰顯出白茹雲更加尊貴嗎?
惠妃卻拈著手帕掩唇一笑,“聽說白嬪雖是白太師嫡女,可自幼因天煞孤星的命格便送往了田莊,今日一見,白嬪倒看著不像是鄉野間長大的,這禮數也還算周到,太子妃恐怕是大材小用了。”
惠妃一句話便將白茹雲的弱點奚落個遍,可聽著卻像是恭維的話,倒叫人不好同她計較。
白茹雲憋紅了臉,如坐針氈,天煞孤星這命格是她這一生都抹不去的痛楚,她如今能到這宮裏來,是因為順帝他不信,可順帝不信不代表別的人也不信。
“惠妃所言極是。”皇後也跟著附和道,“明兒本宮指派幾個教習嬤嬤教導白嬪便是,這天煞孤星的命格,也要找高僧再算一算,皇上萬不可有任何閃失。”
淩無雙早就猜到定然會有人在白茹雲的命格上大做文章,以前白府裏的事她管不著,可若是如今有人要再栽贓陷害白茹雲,她絕不會袖手旁觀。
“母後若是有別的安排,兒妾自不敢阻攔,不過,還望母後先問過父皇,以免惹父皇不悅。”
見淩無雙竟然搬出順帝來壓自己,皇後愈發氣悶,當即不加掩飾的陰沉著臉,厲聲道,“此事本宮自會請示皇上,太子妃不必操心,你若是有那等閑心思,倒不如多管管太子府裏的事情,也省得還要本宮替你和太子操心。”
兩句話之間,淩無雙與皇後早已多次眼神交鋒,互相都看對方不順眼,可到底還得端著各自的身份,虛與委蛇,淩無雙雖早已厭惡這樣的日子,卻也隻能忍著,忍到徹底扳倒太子,扳倒皇後惠妃,扳倒蔣氏的那一天。
大殿裏接下來的談話,都是些後宮的瑣事,白茹雲剛入宮,插不上話,隻能悶悶的低著頭,露出一副可憐無助的模樣,若不是淩無雙知她本性,大概也要被她那副純善無害,沒出息的外表欺騙,也隻有她知道,白茹雲有多麼擅於偽裝。
同白茹雲相反,淩無雙表現出來的強勢,隻不過是為了配合白茹雲而已,小白兔將獵人騙進山洞,在最後時刻露出來的獠牙才最為致命,淩無雙可得好好掩護這隻小白兔,不讓她太早暴露出自己的獠牙。
見淩無雙一直奉旨盡心盡力的在一眾嬪妃的口舌間替白茹雲周旋保全她的顏麵,皇後隻覺自己使出的力氣都打在了軟棉花上,怎麼也影響不到白茹雲,令她越發氣短,索性讓眾人都散了,來日方長,她有的是機會叫白茹雲俯首帖耳。
出了坤寧宮,眾嬪妃看似友善的邀約白茹雲到她們的宮裏喝茶,一個個拉著她的手笑得誠摯,淩無雙望著她們隻覺可笑,她們在這後宮裏活著的唯一目標就是爭寵,為自己也為家族掙得榮耀,誕下皇子的更是要為自己的將來考慮,都是你死我活的爭鬥,哪裏有友善可言,不過是口蜜腹劍罷了。
淩無雙看得出,白茹雲也看得出,她滿臉堆笑的應承著,心裏巴不得早些擺脫眼前這些人快些回到自己的出雲殿去,可當下的糾纏還沒擺脫,又來了個找茬的人。
淩無雙眼角一瞥,頓感不妙,她同惠妃所出的寧安公主從來都不對盤,上一世如此,這一世亦然。
隻見寧安公主眼含怒意的伸手扯住身邊的嬪妃厲聲就問,“新來的那小賤人在哪?”
聞言,眾嬪妃皆看向了白茹雲,緊接著紛紛退避三舍,生怕波及到自己,突然之間,白茹雲和淩無雙就被顯眼的孤立了出來。
寧安公主察覺到兩人後,先瞪了淩無雙一眼,又指著白茹雲罵道,“好你個來路不明的狐媚子!竟敢勾引父皇!看本公主不撕爛你的臉!”
白茹雲臉色被嚇得煞白,呆怔住,寧安公主看著她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越發火上澆油,大罵道,“你那模樣做給誰看!真不要臉!”
說著寧安抬手一個巴掌就向白茹雲甩去,電光火石之際,淩無雙猛的鉗製住了寧安公主的手腕,並用力推了出去,寧安重心不穩,一個趔趄就向後摔倒下去,頭上的朱釵霎時便散落一地。
一旁的眾人先是大驚失色,隨後紛紛露出了一副看好戲的神情,誰都知道惠妃和寧安公主不好惹,她們平時受了她不少氣,如今見有人敢同她攀咬,皆是對她幸災樂禍。
“淩無雙!你竟敢推本公主!”
寧安趴在地上,蓬頭垢麵一臉狼狽,可眼中射出的恨意,卻像是噴出的火焰那般,恨不得將淩無雙燒為灰燼,她何曾在眾人麵前這般丟過臉,她發誓一定要殺了淩無雙!
而淩無雙卻是一派悠然的撫平了廣袖上的褶皺,麵無所懼,更甚至用教化的語氣,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寧安問她道,“寧安,本妃再怎麼說,也是你皇嫂,直呼皇嫂名諱,這天家的禮數,不知道是哪位嬤嬤教的,還是,由惠妃娘娘親自教你的?”
“本公主是誰教的禮數你管得著嗎?”
寧安終於在隨從的攙扶下站了起來,她神色暴怒的衝她大聲嚷嚷道,“你隻不過是個不受寵的掛名太子妃罷了,大皇兄根本就不喜你,你囂張什麼,還真以為自己將來能當上皇後啊?!”
淩無雙麵色平靜的望著寧安,冷笑一聲,“將來的事本妃雖不清楚,可本妃能確定一點,你大皇兄隻要一日不休了本妃,那本妃便永遠都是你的皇嫂,見了麵,你是要向本妃行禮請安的,寧安——”
最後那句稱呼,淩無雙拖得很長,旁人皆失笑出聲,又忙憋住嘴巴,不敢置喙,怕惹禍上身,可寧安卻已經怒氣衝衝的環顧了一眼四周,將她們的模樣都記下了。
“淩無雙你給本公主等著!”說完寧安便轉身負氣跑走。
這下眾人才做鳥獸散去,又都驚覺後悔,怕被寧安記恨上,淩無雙倒是不怕,寧安見自己鬥不過她,無非就是回去找她母妃告狀而已,她和惠妃之間的賬遲早都要算,多了這一筆,又算什麼呢。
白茹雲則是對她憂心忡忡,“今日你為了我得罪了皇後、得罪了惠妃,如今又得罪了寧安公主,她們不會善罷甘休的!”
“姐姐,你怕什麼?”淩無雙不得不提醒她,“你的身後是我父皇,這天底下,沒有人能比他更有權力,他若要護你,誰能害得了你?就算你捅破了天,他也會幫你補上!”
白茹雲依然緊緊握著她的手不放,語氣中盡是焦慮,“話雖如此,可我擔心的是你啊!”
“我就更不用怕了。”淩無雙笑道,“我的身後不是還有你嗎?”
聞言,白茹雲眼中泛起了淚光,聲音一度哽咽,“芮晗,在這世上,除了我姨母還有皇上,也就隻有你真心待我好,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我也不會讓姐姐有事。”
淩無雙不知道白茹雲的話中有多少真假,她也不知道這樣的姐妹情深會持續到什麼時候,不過全力配合她演戲倒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