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案
白茹雲自侍寢後總算有了一點主子的模樣,大概是自幼被莊子上那些惡奴欺負慣了,萬事皆要親力親為,如今對出雲殿裏伺候自己的奴婢也不太放心,連吃食都要親手準備,好在經過淩無雙的幾番敲打,她才漸漸向外展示出了少許威嚴。
不是淩無雙瞎操心,而是這宮裏的下人慣常欺軟怕硬,就算有順帝寵著護著又能怎樣,下人們在主子看不見的地方使壞,主子就隻能跟著倒黴。
正因考慮到了這一點,淩無雙自禦書房回到出雲殿時,身邊還跟了一位不苟言笑的老嬤嬤,這是順帝的安排,他將自幼便伺候在自己身邊的錢嬤嬤調入了出雲殿,作為身份地位僅次於常廣的宮內老人,有她坐鎮,什麼牛鬼蛇神在作妖之前,都要先掂量掂量,就連各宮的主子,見到她也得給三分薄麵。
錢嬤嬤采用雷霆手段,一進門就將出雲殿裏所有的下人都召集到一起在殿前訓話,淩無雙特意去殿前晃了一圈,她將那位一直覺著麵善的奴婢又仔細打量了一番,倏然嘴角勾起一抹涼薄的笑,是了,她總算想起來了,原來上一世這婢子是在那人宮裏見過,想來上一世白茹雲和小皇子的死,的確沒有那麼簡單。
……
一連多日淩無雙都按時在禦書房裏為順帝伺候筆墨,宣政殿的朝堂她去不了,可朝臣們的折子,她還是不著痕跡的看了一些,尤其是敬王司馬翊呈上來的折子,她總會優先遞給順帝批閱。
雖說她人在宮中,可謹言卻能代她出宮辦差事,這會兒敬王呈上來的折子,正是一則看似不起眼的加固防洪堤壩、增建泄洪渠的建議。
順帝翻閱著折子不禁搖了搖頭,甚至發出了一聲不屑的哼笑。
如果不是淩無雙明白事情的原委,刻意讓敬王一連多日上書加固堤壩的的折子,她也要譏諷敬王沒事找事,如今風調雨順,連年太平,何須加固堤壩?
這正是順帝心中所想,對敬王愈發輕視,他將敬王的折子扔到一邊,從淩無雙手中接過下一封奏折時,眉頭忽而緊皺,看似心情不悅。
淩無雙凝神屏息的站在一側愈發小心翼翼,生怕觸怒了順帝,雖知道他不會亂發脾氣遷怒旁人,可到底還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伺候著。
順帝手上捧著的折子,是平南伯韓耀呈上來的,淩無雙瞥了一眼,裏麵的內容竟是和太子及張紅鑾有關,因太子監國期間,張紅鑾的表兄當街打死了人,死者隻是個小商販,太子命京兆尹將此事平息了下去,張紅鑾表兄至今仍然逍遙法外。
對於順帝來說,這隻不過是一件螻蟻般的小事,對太子亦是如此,可韓耀卻將這件事擺到明麵上來了,所以順帝不得不給予重視,畢竟若是處置不當,此事極有可能成為太子昭示在世人麵前的一個汙點。
因此,淩無雙猜不透,讓順帝不滿的,到底是太子還是平南伯,而平南伯,又為何會將此事專門寫奏折呈上來。
“來人。”順帝一聲令下,“傳太子入宮。”
順帝批閱了多份奏折後,太子司馬曄才終於來了。
他一進門,剛要向他父皇行禮,就看到了在禦案旁奉筆研磨的淩無雙,表情一怔,極為吃驚。
“淩無雙,你可真是讓人好找!”太子當即厲聲質問道,“你一連半個月不在太子府,也不在侯府,你倒是說說,你去了哪裏?又是去私會了哪個野男人?”
“混賬!”淩無雙還未開口,順帝便指著太子一聲怒喝,“這等粗鄙之言怎能從太子的口中說出!這麼多年的聖賢書,朕看你是白讀了!”
太子卻是滿腹委屈,“父皇,事到如今您還袒護她?若是父皇的妃子也半月不知所蹤,去私會男子,父皇當怎樣想?”
聽聞此問,順帝霎時臉色鐵青,十多年前肖貴妃的那樁秘辛一直都是他的恥辱,也正因此,他才一直不待見老三,若不是老三長得同他極為肖像,他都要懷疑老三不是正統的皇嗣,如今老大這般問他,到叫他無法作答。
順帝隻得清了清嗓音,避開那問題道,“太子妃哪兒也沒去,她這些日子都在朕身邊伺候!”
誰知他這話剛說出口,太子立馬瞠目結舌的來回打量著順帝和太子妃,那模樣,活像是見了鬼。
“父皇您……您怎麼能……兒臣就算再不喜淩無雙……可她再怎麼說也是您的兒媳!您怎麼能——”
“混賬東西!你胡說八道些什麼!”
太子的話還沒說完,順帝舉起了硯台作勢就要向他砸過去,但到底還是掂量了一下,怕出人命,便放下硯台,換成了一塊鎮尺,怒不可遏地扔了出去,太子忙閃身躲開,鎮尺砸在大殿朱紅的石柱上,砸出個窟窿。
太子回頭望著牆上那窟窿,心中驚駭萬分,若不是他躲閃及時,那血淋淋的窟窿可就開在他腦袋上了!
“父皇!您這是惱羞成怒要殺了兒臣好借機奪妻不成?”
太子也是怒氣衝昏頭腦,口不擇言便頂撞了起來,那豪橫的勁兒就跟平時懟別人那樣,完全忘了他麵前的是他老子,更是君王。
“蠢貨!”
聽太子越說越離譜,順帝氣極,一聲暴吼,巴掌重重的拍在桌麵上,就差掀翻他的禦案,他指著太子,手指都被氣得發顫。
“你——皇後怎會生出你這麼個蠢東西!”
淩無雙在一旁低頭垂眸,眼觀鼻鼻觀心,靜默不語,若不是不好表現出來,她都要忍不住撫掌叫好了,太子若是繼續保持這般作死,她想都不必她出手,過不了幾年,順帝定然也要廢了他。
察覺到淩無雙唇角那一抹若有似無的譏誚,太子當即凜了心神,他也是一時怒氣衝頭失去了理智,才口不擇言,片刻之後,便冷靜下來。
他很清楚,無論如何,他如今還隻是儲君,雖然他巴之不得他老子早點駕鶴西去,可到底還活著,隻要他坐在皇位上一日,他便不能肆意妄為,畢竟自己的太子之位,還有別人在虎視眈眈。
“父皇!是兒臣失言,兒臣知錯!請父皇責罰!”
說著,太子撲通一聲便跪了下來,低頭垂眸,露出一副誠心悔過的模樣,淩無雙為此深感佩服,果真是大王八能屈能伸,而且還被他做到了極致。
看到太子這般模樣,順帝的氣也隨之消了大半,他的兒子他還能不了解,皇後對太子向來驕縱,從小便養得他目中無人,桀驁不羈,雖然脾氣差了點,說話口沒遮攔,資質也平平,可到底是名正言順立嫡立長的太子,將來承襲皇位,不求他勵精圖治,政績超過祖輩,但求他無功亦無過,保大褚一世太平。
“起來吧……”
順帝暗自歎了口氣,心中滿是無奈,神色已恢複如常。
“既已知錯,那便要改,你身為太子,怎可同那些嚼舌婦人那般口沒遮攔,朕同太子妃清清白白,你怎可胡亂猜測,難道朕,是史官筆下那些奪子妻的暴君?”
太子劇烈搖頭,忙答道,“父皇當然不是暴君,父皇勤政愛民,是大褚一代明君!”
順帝像是言傳身教般接著道,“父皇也同樣希望你能同朕一樣,將來能夠成為勤政愛民的明君。”
太子自然要順著他父皇的心思,忙乖覺地應聲,“兒臣謹記在心。”
見太子這副模樣,淩無雙不屑嗤笑,回想上一世他處理朝政時的那些昏庸之舉,滿朝官員,被他一言不合就殺了的不下百人,貪墨軍餉的事情頻發,以至於他才登基不久便同北蠻南蠻打了不少敗仗,邊城一點點的被兩國蠶食,更是簽下了喪權辱國的停戰協議,若是順帝在天有靈親眼看到,怕是連棺材板兒都蓋不住了,還說做什麼明君,可笑!
既然先前荒唐的鬧劇已翻篇,順帝自是言歸正傳,神色嚴肅地盯著太子質問道,“你倒是說說,孫屠夫一案,是怎麼回事?”
太子眼皮一跳,頓覺不妙,小心翼翼地抬頭看向他父皇,“您……怎會知道此事?”
淩無雙是真沒想到太子竟然能問出這麼蠢的問題,雖然他極力替張紅鑾的表兄掩蓋此事,當時的目擊者都被私下裏或威脅或收買,就連京兆尹都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他大概以為這事兒就那麼過去了,可偏偏她淩無雙就是不想讓他如願。
孫屠夫的死雖然並非她一手導致,但她卻派謹言暗地裏添了一把火,隻是讓她沒想到的是,平南伯竟然也會摻和進來,還將事情鬧得更大,鬧到了順帝麵前。
此時此刻的順帝雖然不滿,卻沒有直接對太子發難,而是耐心地給了太子替自己辯解的機會。
“這天下就沒有朕不知道的事,來,你說吧,人是怎麼死的?”
太子見事情已經瞞不住,隻能硬著頭皮認下,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認定自己沒錯。
“父皇,他本就該死!”
“該死?”順帝反常一笑,“誰該死?你以為自己是閻王?誰該生誰該死是你能斷定的?”
順帝在位期間,時至今日,他還從未草菅過人命,當然,為了替太子善後,他也有不得不出手累及無辜的時候,卻絕非任意殺戮。
太子當下明白,他父皇雖然沒有動怒,但若是他給不出一個合理的交代,恐怕這太子之位都會受影響。
“父皇,是那屠夫先動的手,他意圖謀害皇親國戚,簡直是活膩了!”
反正事情的真相隨著屠夫的死已經被帶進了棺材,究竟是不是他先動的手已經無從查證,就算是順帝親自斷案也無能為力,除非死人能說話。
“皇親國戚?”
順帝冷哼一聲,“你那嶽父宣威將軍好大的威望,怕是連朕都未曾放在眼裏!”
聽聞此言,太子當即趴跪在地,後悔不迭,他也沒想到他父皇會說那麼重的話,再怎麼說宣威將軍張亙也是國之重臣,被順帝這麼一說,竟是大逆不道有不臣之心。
“父皇,兒臣絕非那等意思!”
此事說來與張亙沒有絲毫關係,更不知情,太子極力保下張紅鑾表兄隻是不想他下獄之後,受不了嚴刑拷打,把該招的不該招的都招了出來,畢竟太子有不少不光彩見不得人的事都交給了他去辦。
“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草菅人命,你們是當朕已經死了麼?”
太子包庇凶犯隱瞞真相順帝可以忍,但他最不能忍的,是觸及他的逆鱗,就在他不知所蹤的這段時期,太子居然敢無視他的存在,那是不是也意味著,太子早就盼著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