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搜圍獵
大褚國今年的春搜定在兩日之後。
今日,聞風在書房中回稟前幾日曄王吩咐下來的那件事。
“司天台那邊查過了,崇景十一年三到五月,的確不曾下過一滴雨。自該年二月十五過後的最後一場春雨,之後便是連著近四個月的大旱。”
北堂黎神思一凜,多了幾分凝重,“趙姵當年費盡心思嫁給白擇元,為何會對嫡長子這般不待見,堅持在南郊別苑待產生產,甚至連生辰都記錯了。”
“莫非是為了鞏固地位,假孕,再從外麵抱來的孩子?”聞風做了個大膽的假設。
“應當不是,白予安的眉骨生得同白擇元一樣,而五官神態又同趙姵極為相似,都說兒肖母,這才是這麼多年來沒有被懷疑過的原因。你打聽下,白予安小時候有位奶娘,說被送回老家去了,看看還能不能找到,要注意隱蔽,另外,再查一查趙姵在嫁給白擇元之前都在跟什麼人來往。”
“是。”聞風領命,複又抬眼看了一下北堂黎,“殿下,既然我們已得龍骨,什麼時候去找大巫?”
“大巫……”北堂黎抬起下頜,望著梁頂沉思了下,“是該好好籌謀一下了。披玄人性情多為古怪,還得找個合適的時機才行,再者,眼見春搜就要到了,我們的聖上又怎會錯失這個讓人吃苦頭的機會呢。”
北堂黎坐到案前,從帶鎖的小屜裏抽出一張特製的信箋,提筆沾墨,斟酌著寫了幾個字,將筆墨晾幹後,又將信箋對折收進信封,在封口處做上特殊的印記。
他兩指捏起信封,對著聞風,“等到了子夜,再給那邊送過去。”
“明白。”聞風剛要接過,北堂黎兩指卻往回一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
“聞風,你當大夫可夠稱職,這刺穴的本事,傳授得不錯啊。”提到腿骨一事,北堂黎不禁想起了三天前那一幕。
柔嫩的指尖在他的足三裏周圍遊走摸索。
嗬,教她找足三裏,刺穴?
聞風聽言,趕忙壓下身子,“殿下,王妃是真的關心您,聞風不過是,不過是為了王爺和王妃共同著想。”
北堂黎輕聲冷哼,聞風即刻跪下,“奴才多事。”
“起來,我說你什麼了嗎?”北堂黎背過身去,“若是要教便教仔細點。”
以免她真的把他當成練習對象,用力亂刺!
“去吧。”北堂黎交出密信。
“是。”聞風撓了撓腦袋,主子的心思越來越難猜了。
*
兩日後,皇家春搜。
白鹿茗跟隨北堂黎第一次來到皇家圍場。
草長鶯飛,駿馬成群,確與京都的風韻景致大有不同。
春搜一開始,女眷們大多留在營帳中喝茶吃點心,偶有拉幫結派,幫助夫君拉攏討好其他關係的。
唯獨白鹿茗得陛下恩準一路陪在北堂黎身側。
明眼人一看,便知曉這哪裏是什麼恩旨啊,分明是在告訴眾人,曄王身體不行。
春搜什麼的是做不了了,不如抱個美人在懷,聊以解悶。
一眾王爺皇子,再加上武將,策馬拉弓,就連文臣也閑馬踱步,背著弓箭做做樣子。
偏偏隻有他曄王一人,既不上馬,也不拉弓,隻是讓美人陪著散步,想他曾經“大褚戰神”的名號,如今豈能不叫人議論。
而皇家圍獵,又怎麼會少了定王北堂卓音,這位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主,和簡王北堂雲遲坐於青驄馬的白玉鞍上,看到閑來踏青的曄王夫婦。
定王兩眼一眯,本性不改,忍不住刺了一句,“皇兄,你看,人家多好,到了獵場,連滴汗都不需要出,隻消擁著個美人解悶,我也想如此啊。”
麵對定王的陰陽怪氣,簡王倒是顯得文質彬彬,忙解圍道:“九皇叔曾有戰神之稱,卓音,你我不過是在一年兩度的春搜秋獮過把癮罷了,根本不能與之相比。”
“是啊,簡王也說了,戰神之稱乃是曾經,如今,不過是強弩之末罷了!”定王那邪魅的雙眼刻意在北堂黎的那條瘸腿上打量。
白鹿茗心中顫動,受不了定王那充滿嘲弄的目光,正要上前一步擋在北堂黎身前,手卻反被他握住,“別同那人計較。”
白鹿茗想起北堂黎說過,定王處處針對,乃是因為老王爺的死誤解了北堂黎,而老王爺深得北堂黎敬重,也無怪乎北堂黎總是對他處處忍讓,不會將他那些不堪入耳的譏諷放在心上。
北堂卓音許是覺得自己嘲諷了半天也沒有激起對方的半點漣漪,有些氣惱,隻得在簡王的催促下,駕著青驄馬從北堂黎和白鹿茗身旁幽幽走過。
可他到底還是不甘心,身下的坐騎馬尾輕甩,定王拉著韁繩回頭,用極不正經的語氣道:“九皇叔上不了馬,小嬸嬸若有雅興,不妨與本王同路,本王大可令小嬸嬸感受一下這疾馬馭風的快感。”
一旁的簡王頓時黑了臉,不知北堂卓音說出這般狂狼之詞後,又該如何收場。
可沒料到,那位曄王妃直勾勾地盯著北堂卓音,一副同情傻子的神情,看得人心裏發怵。
“皇嬸可沒有這般雅興同小輩過家家,”白鹿茗圈住北堂黎的手臂,頭也往他肩頭靠了靠,“定王要疾馬馭風,可還需注意安全才好。”
白鹿茗眼眸下垂,看了一眼定王馬蹄下的青草叢,隻這麼一眼,那片草叢像是被什麼毒蛇猛獸侵入了一般,騷動起來。
定王座下的青驄馬為此受了驚嚇,嘶鳴一聲,猛地刨蹄疾行,北堂卓音險些沒將馬繩抓緊,差點讓白鹿茗一語成讖。
而他那狼狽的模樣,已叫眾人看在眼裏。
“卓音!”簡王無解地看了曄王妃一眼,跟著駕馬追去。
察覺到她身子微抖,北堂黎輕輕擁過她,揉了揉那蔥段般的手指,又捋了捋她的後背,“犯不著為了那些話氣壞了身子。”
白鹿茗回過神來,被他握住的手顫抖了一下,腕上的灼熱感散去。
是啊,別人詆毀北堂黎,北堂黎心裏自然也不好過,她身為他的王妃,怎麼反要叫他安慰了?
她的確不應當將這些話放在心上才是,這個人是她的夫君,他救她一命,她也決心要回報他,可她這般在意模樣,若是讓他以為她在意的隻是他的腿疾,怕是要更加難過的吧。
“嗯。”白鹿茗回握住他的手,額頭在他肩上蹭了蹭,“不理他們。”
是該她來安慰他才是。
“會騎馬嗎?”北堂黎拍了拍她的背。
“不會,也不想。”白鹿茗嘟著嘴,這如今是北堂黎的硬傷,她是真的一點兒都不想。
“我教你。”北堂黎揚起臉上,竟有幾分奕奕神采。
白鹿茗臉上劃過吃驚的神色,方才定王為此羞辱於北堂黎,他堪堪避過了這個難題,怎麼又忙不慌地給自己下套了呢?
教她騎馬?
“等明日準備齊全了再來。”北堂黎淡淡掠過一笑,“想不想捉隻小兔子?”
“嗯?”
北堂黎眼神示意聞風,聞風露出會心一笑,轉身便去準備。
他取來了幾個竹編的簸箕,和北堂黎一起在地上挖了幾個洞,在裏麵放上一些細碎的蔬果穀物,隨後將簸箕用木棍支在小洞穴上方。
“這叫,請君入甕。”北堂黎道。
聞風眼中露出狡黠的笑意,這是他們在邊疆五年,王爺常帶著他們玩的小把戲,隻不過有時候捉的是小東西,有時候捉的是敵軍、細作。
不一會兒,便有一隻全身雪白的小兔子,從草叢裏探出頭來,鼻頭嗅啊嗅的,隨後一蹦一蹦地朝北堂黎的陷阱裏撲來。
聞風早已拾了一包個頭勻稱的石子兒,拿錦布包著遞給北堂黎。
隻見北堂黎眸光一鎖,腕上輕彈,“咚”的一聲,石子兒和簸箕同時落地。
聞風揭開簸箕,利落地撈起那隻無助地坑裏刨呀刨的小兔子,放到北堂黎手中。
北堂黎轉身便將它放到了白鹿茗懷裏。
“喲,這還玩兒上了。”一旁遠遠看著的碩王,聲音又粗又響。
這位碩王生得孔武,是褚帝的大皇子,可因其母身份不高,直到去年,才堪堪被封了個郡王的頭銜。
定王和簡王尋著他的聲音回頭望了一眼,隻見碩王朝他們嘿嘿地笑著。
定王惱於方才的難堪無處發泄,朝著那位碩王啐了一句,“這個有頭無腦的東西!”
簡王跟著瞟了一眼碩王,見他身後所得的獵物頗豐,臉上閃過一絲不悅。
隨著碩王的這一聲吆喝,獵場上的男人們都看了過去。
這哪裏是捕獵啊,這分明就是帶老婆玩兒嘛!
他們對於獵場上的風花雪月之事不削一顧,甚至有些鄙夷。
可這等新鮮事兒,卻擋不住一眾原本躲在營帳中品茶吃果的女眷們出來看熱鬧。
這春搜,都是男人們馳騁駿馬、挽弓射箭,一展雄風的地盤。
女眷們無事可做,被晾在一邊,又哪裏見過這般別具一格的脈脈柔情。
大褚戰神的名號曾有多大多響,這些貴女們誰人沒有過想象。
十七歲之前,曄王不過是一個還未長開的少年,如今有了五年的邊疆曆練,身上的男人味突顯得淋漓盡致。
傷了腿又如何,瞧他那疼老婆的樣兒。
不一會兒,北堂黎又捕了幾隻鵪鶉。
這場突來的旖旎,可給女眷們看得既羞澀又羨慕,心裏還酸不溜秋的。
有些女眷還壯著膽子跑過來,想向曄王討得一隻。
北堂黎隻是側了側身,避開她們,看向白鹿茗,對眾女眷道:“問她。”
白鹿茗微微一愣,隻覺三月春風拂麵,原來冷麵王爺臉上的冰霜也有一天會瓦解呀。
而這一幕很快就被傳入了褚帝的主帳中。
“好多位夫人都特意出來看了一眼,那是因為大家都知道曄王之前是個冷漠持重的人嘛。聽說明日還要帶著曄王妃騎馬呢。”齊光語氣並無特別,說完方才那一場麵,臉上掛著人畜無害的淡笑。
“持重?”褚帝北堂磊鬆弛的臉頰輕輕一顫,“我看未必,人是會變的,以前境遇好,被人看中,未免就待人冷漠些,看似持重,可一旦!背後沒了靠山,沒有特別的恩寵,就如同被扒下了沾著金光的外衣,泯然眾生矣。”
齊光連連點頭哈腰,“還是陛下看得通透,奴才愚鈍,沒能想到這一層關係,陛下所言極是,不論一個人性子如何,有了陛下的恩寵,才是那個人最為得意的底色。”
“到底還年輕,沉不住氣啊。”褚帝臉上徐徐綻放出滿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