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鱗劍
是夜晚宴,褚帝對臣子的春搜成績一一過目、嘉賞。
乍一眼望去,要屬簡王北堂雲遲所獵最為豐富,天上飛的,地上跑的,大的小的,應有盡有。
褚帝看得欣喜,連連讚了幾個“好”。
想如今他的兒子也都這般出色,而那個得先帝偏寵的北堂黎,成了一個連馬都騎不上的廢人。
在春搜這等彰顯皇家威儀和武力英姿的時候,他隻知和自己的王妃談情說愛,真是大大的可笑。
思及此處,北堂磊看向自己這位幼弟的眼神不免更加柔和了些。
接著,由諸位皇子、王爺、重臣將自己所獵得的成果,呈現到褚帝麵前。
簡王那邊自不必說,作為當下最得寵的皇子,定然是不負眾望,其次則是褚帝長子碩王。
碩王不愛文卻擅武,身量壯碩高大,卻因不喜讀書而在兵法上乏善可陳,無領兵作戰之能,擔不得大任。
一向沒什麼存在感。
在場的都知褚國雖然未立東宮,然簡王風頭正盛,任憑誰真有那個能耐,也不會愚蠢到去搶這春搜的頭彩。
偏偏這個碩王是個例外。
當侍衛抬起那一筐筐豐碩的獵物向旁退下時,簡王掃了一眼碩王的成果,鼻孔裏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輕嗤。
簡王的那筐獵物最為沉重,兩名侍衛在抬簡王的獵物時,手臂結虯,緊緊咬著下槽牙。
簡王對此感到頗為誌得意滿。
豈料!那載物的大筐似是不受其重,抬筐的侍衛手掌一麻,將那筐子的底端一角不慎磕在地上,底麵破了個洞,洞中伸出兩條鹿腿,以及……
一個雪白光滑的孕肚。
“咦!這頭母鹿可是懷著胎的呀!”碩王那大嗓門,不顧場合地急著叫嚷起來。
方才,負責清點獵物的一名武將早已發現了端倪,卻是礙於簡王的地位,沒有點破。
春搜不同於秋獮,萬物複蘇,生機勃勃,隻搜尋獵取未懷孕的禽獸,有孕的獵物必須放過。
而簡王這一次,竟在眾目睽睽之下壞了規矩,不僅得不到褚帝的獎賞,還在眾人麵前大大地失了臉麵。
場麵一度難堪。
“兒臣有失!請陛下恕罪!”簡王臉色一變,慌忙上前請罪。
“陛下!”定王跟著站出來,“臣今日隨同簡王狩獵,隻見這頭母鹿十分靈動善跑,當真沒有發現這頭母鹿懷有身孕,許是日子還小,不怎麼凸顯,也就是碩王眼尖,還能分辨出那是頭懷胎的。”
定王眼神斜乜,如鷹盼般鉤向碩王。
“我……”碩王再怎麼榆木腦袋,也大概明白了,方才他的確不應該就這麼落了簡王的麵子。
隻不過他向來直來直往,快人快語,沒那麼多心思。
如今被定王這麼一說,卻像是他要刻意針對簡王似的。
定王這一軍將得碩王悻悻然,垂首無言。
這時,眾臣中簡王的擁護者也跳出來說了句,“是看不怎麼出來。”
“是呀,是呀。”隨即有人附和。
褚帝擺擺手,示意侍衛將獵物抬走,不輕不重地說了句:“罷了,下次小心些。”
“兒臣領旨謝恩!”
此事雖然沒有掀起什麼風浪,可也使得這宴上幾近半數人生鬱。
褚帝雖無怪罪,可簡王到手的頭獎卻讓到了碩王手上。
而碩王這個鐵憨憨,第一次在春搜中得了頭獎,一時沒想到其中利害,臉上的笑容繃也繃不住,忙不迭地謝恩。
簡王一向重禮,麵上自然不會表露什麼,可心中的不快又是不言而喻。
不一會兒,席宴呈上三隻烤全羊,被褚帝分賜予席中諸人。
褚帝指的第一份賞賜,竟也落到了碩王的食案上。
定王簡王錯失了頭彩,腦中靈光一現,轉頭對簡王道:“還記得兩年前的春搜,陛下將一把絕世短劍賜給了簡王,當日一見,一直風采難忘,不知簡王可有將陛下禦賜的短劍帶在身上?”
“自然是有的。”提到這柄禦賜的匕首簡王總算是旋出了一點笑容,“自從陛下恩賜,雲遲時時將這柄龍鱗劍帶在身上,不曾離身。”他雖答的是定王的問題,言語間卻恭恭敬敬地看了褚帝一眼。
簡王拿出那柄禦賜的短劍,在眾人的央求下,抽出刀鞘,劍身在熊熊火光的照應下,映出龍鱗一般的波紋。
龍鱗劍一出,便將所有風頭都搶了回去。
“好啊,這就是大名鼎鼎的龍鱗劍。”
“絕世珍寶!”
“那龍鱗之紋,當真猶如……”
龍鱗之紋,當真猶如真龍之身。
當初褚帝將龍鱗劍賜給簡王北堂雲遲,那年春搜結束後,朝中多數大臣齊齊倒向簡王陣營。
這其中的含義,毋庸贅述。
北堂黎和白鹿茗的席位正在簡王對麵,白鹿茗再次見到那柄匕首時,心中猛然一窒,一不小心便碰倒了食案上的酒杯。
北堂黎不動聲色地將酒杯扶起,於食案下握住了她顫抖的手指。
白鹿茗心中恍惚,好在此時眾人的目光皆在對麵,除了身邊的人以外,倒是無人注意到她那一瞬的失態。
隻是,方才,定王好像曾匆匆投來一眼,也不知是示威還是什麼。
白鹿茗臉色蒼白,對於這位簡王爺,她隻知他是一位盛寵正隆的皇子。
平日裏父親也不曾特意提過,第一次見到簡王還是在嫁給北堂黎之後,受邀去到簡王府的宴席上。
可怎麼會是他呢?
簡王?白府同簡王府並無私交啊!
他這樣一位高高在上的皇子王爺,怎麼會跟那件事有關?
“不是他。”北堂黎轉頭,在她耳畔輕聲道。
這些日子,他讓聞風詳細調查過,案發那一日,簡王府之人跟白府亦或是陸府並無半分交集。
更別說,北堂雲遲自打在兩年前的春搜夜宴上得此禦賜龍鱗劍後,時時刻刻將其帶在身邊,除進宮麵聖時需取下交由宮人保管,便不曾讓這把龍鱗劍離過身。
畢竟龍鱗劍象征尊貴乃至褚帝心之偏向,得龍鱗劍後,簡王也因此在朝中開啟了大好局勢。
要說他在褚國京都之內,用這把龍鱗劍殺人,殺的還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奶娘,怕是毫無可能。
更何況,簡王幾乎已將自己擺在儲君的位置上,一向禮敬朝臣,不會在明麵上結黨營私,同白擇元或是陸餘風於私下並無特別的交往。
他劍不離身,人又不可能跑到白府中行凶,定然不會是他。
晚宴上無法細問,回到帳中,白鹿茗剛一轉身便撞到了北堂黎胸前,“為什麼不可能是他?”
北堂黎揉了揉她微微發紅的額角。
此時兩人距離過近,白鹿茗抬眸便一眼見到了他那鮮紅的唇色。
他們站在入賬處,腳邊是蔓蔓春草,外頭是呼呼的夜風,此情此景,與從皇陵出來的那天夜裏所差無幾。
那天……
白鹿茗心中顫栗,他一口咬上來的觸感似乎還在。
她下意識地抿了抿唇,垂下了雙眼。
心煩意亂,但也無暇再想。
北堂黎的眸中瞬時同她一樣有了氤氳的神色,他輕咳一聲,別開了臉。
“那便要先說說龍鱗劍的由來。龍鱗劍由一塊上古神鐵隕石所造,這世間共有三把,分散於褚國、祈國和燕國,皆在各國王室之中,乃是皇權的象征。”
說起龍鱗劍,北堂黎的表情變得無比鄭重,語調也深沉了幾分。
“先說燕國的龍鱗劍,一直都握在燕國的國君手中,祈國的則落在當今掌權的攝政王手中。而褚國的龍鱗劍,兩年前由褚帝賞賜給了簡王北堂雲遲,方才於宴上,你也看到了。”
“簡王對那把匕首一向極為重視,親自佩戴,不曾讓人碰過,他素來同白陸兩家無甚密切交集,你出事的那日,他更是不曾到過白府,我想他應該不會用這把極賦象征意義的禦賜匕首,去殺一個於他而言如此微不足道之人。”
白鹿茗雙眉緊蹙,麵上難掩失望的神情,“若說屬於褚國的龍鱗劍不可能在案發那一日出現在白府西首小院中,那麼祈國和燕國的龍鱗劍便更無這等可能了。”
白鹿茗那顆躁動不安的心沉沉往下一落,眼前的曙光不過是刹那,隻那麼微微一閃便重新暗了回去,她仿佛又變回了那個在暗中摸索的瞎子。
北堂黎對此也很疑惑,白鹿茗能清楚地將龍鱗劍畫出,應當是真的見過,可按照已知的這些情況一推算,又令人愈發的糊塗。
“我會讓人再去查。”北堂黎看著她失落的神情憂慮的神情,心裏也似被一條細線揪著。
不過,轉念一想,白鹿茗也不知該憂還是該喜,倘若這事當真要牽扯到簡王府,那是她所始料不及的,也是她所不願見到的。
她倒寧願這件事最好還是跟簡王府無關的好。
否則,白府的家宅之事豈非要上升到朝堂爭鬥的陰謀詭譎之中?
*
另一邊,簡王北堂雲遲的營帳中也彌漫著一股凝肅的氣氛。
除了北堂雲遲外,定王北堂卓音也在其中。
“若非今日追逐的那頭野彘撞破鐵網跑了,咱們又何須拿那頭有孕的母鹿來充數。”北堂卓音雙手負於身後,細長妖冶的眉目在帳中的燭光下晃動著。
北堂雲遲也沉著臉,雖說他才是真正的當事者,可如今瞧著,他的臉上反而並無北堂卓音的那股子怒氣。
唯有北堂卓音知道,那隻不過是他掩飾得好。
北堂卓音停下於帳中的來回踱步,歪坐於木椅上,眉眼一挑,“你那大哥也忒不識趣了,明知陛下有意抬舉簡王殿下,他還咬得那麼近。他母親不過是燕國進獻的舞姬,論及出身便是硬傷,他搶什麼搶!”
北堂雲遲麵上沉默,心裏卻是認同他的話。
他的大哥?
明知北堂卓音刻意揶揄,他仍是對這個稱呼感到不滿。
那塊木頭也配!
“這樣,明日,我帶上吹矢,保管萬無一失!”北堂卓音提議。
北堂雲遲眉間閃過一絲猶豫,終是沒有拒絕。
走出簡王的營帳時,北堂卓音於暗中勾起一笑。
走著走著,他招手,叫來自己的親信,“那個做過手腳的筐子,處理好了?”
親信無聲,鄭重點了下頭。
“處處都需小心。”自在散漫的妖冶王爺,像是忽地變了個人似的,昂首闊步,眸光狠厲。
這場戲,真是越來越精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