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心傷
次日天還沒亮,顧南卿和墨祁羽就駕馬出了城。
路邊的微霜長的像花一樣,撲麵而來的寒氣讓馬兒都打了個寒顫,這一路前去,蒼山明月,大雪名城,撥不動一點心弦。
墨祁羽從懷裏掏出一個紙團,又把裏麵的一口酥送到顧南卿眼前,推薦道:“嘗嘗,甜的很。”
顧南卿垂眸看了一眼,神色冷淡道:“不吃,駕!”
話罷就騎馬遠去,徒留下拿著一口酥歪著頭不知在想什麼的墨祁羽。
墨祁羽回頭再看了一眼雲京,而此刻雲京繁華,正帶著冬日裏煙火味兒和年味兒淺笑盈盈。
爹爹,娘親,今年恐是又不能陪你們過年了。
正是臘月人家團聚,而他卻要遠行。
但這也沒辦法,北疆乃是大暘最重要的屏障,若是北疆內亂,且不說北狄如何,就是六城造反謀逆反逼朝廷,直上雲京,都夠他們吃一壺了。
到時候,北狄蠻子才趁亂興風作浪,豈不恐怖。
朝中文官林立,武將稀少,能獨當一麵的武將更是零丁無幾,此次派顧南卿前去,隻怕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聖上之意不容揣測,東宮一事更是撲朔迷離,表麵看來,這一切都是寧王做局,可墨祁羽作為寧王府的小世子,他可不信他的父王能做出那種事,那這一切到底是誰在興風作浪呢?
再回過神,就看顧南卿的影子都快消失看不見了。
“喂,顧南卿,你等等我!”
“我們現在可是戰友,戰友你知道嗎?”
說完就笑著快馬加鞭追了上去。
而顧南卿此刻卻心裏慌亂,墨塵翎,墨塵翎,墨塵翎。
不管是皇後娘娘還是素月長公主,亦或是已故的太子殿下,都托她要照顧好這位矜貴的皇孫。
那人的身影在夢裏重複出現,大雪、紅梅、白衣,還有他眼角的淚。
他問:“顧姑娘,你何時來接我?”
接他?
顧南卿皺緊了眉頭,她已經給他做了四年行走的醫藥包,已經是仁至義盡了,更何況如今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可就是這麼想著,心裏某處卻很不舒服。
卜陀山清苦,他身子那般弱……
“顧南卿!”
墨祁羽的呼喚打斷了她的思緒,她這才靜下心。
“我有一事想問你。”
“問。”
“世間女子大多都是溫婉可愛的嬌俏女郎,渴求覓良人度餘生,怎麼到你這裏就偏偏要選這一條可能有去無回的荊棘之路?”
顧南卿勒住了韁繩,馬兒跺了兩次腳,墨祁羽忽然背上升騰起一股涼意。
他抬頭看,顧南卿正定定望著他。
“世子爺,在你眼中,女子為何種模樣?”
墨祁羽聽出了她語氣中的冷漠疏離,於是認真想了想,答道:“各種各樣,有像娘親那般活潑可愛的,也有像雲京大多數貴女一樣知書達禮的,更有像我師姐那般雷厲風行的,總而言之,我不給女子設限。”
“既然世子爺都覺得有各種各樣的女子,那麼為什麼不能理解女子為將,去上戰場呢?倘若我真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高門貴女,那我或許真會安穩地嫁給你,拘於四方後院,相夫教子走過這一生。”
“可是南卿不是,南卿自小就不是養在深閨裏的嬌花,南卿是雜草,長在泥潭中,風吹雨打慣了。後來有人看不慣我這般長大,想將我唯一依附之地也鏟去,將我扼殺在荒野之中,但南卿不願,於是將自己鑄成了一把冰冷的刀,南卿要走的路,從來不是南卿主動選的。”
她的語氣淡泊,卻流露出一種看透世態炎涼的冷漠,隻聽她緩緩道:
“坊間傳言我如羅刹,目無尊長、舞刀弄槍,再送我一句聲名狼藉的浪蕩女子的稱呼都不為過,可這都是他們眼中的我,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我一直都知道,我到底要什麼,這就夠了。”
顧南卿淡淡說完,她的墨色長發隨風飛起,帶著肅殺冷意,就這樣撲到墨祁羽的麵前。
原來,她一直都知道坊間的話。
她竟然一點都不在乎。
墨祁羽看著她精致的側臉,陷入沉思,片刻後喃喃道了一句:“顧南卿,你竟是這般堅韌的人嗎?”
墨祁羽的這些問題曾經也有人問過。
那人一身素衣在她執行完任務後依著長廊,趁著月色問道:“為何要去做暗衛?為何不在乎流言?”
顧南卿隻是冷漠地走過,沒有回答。
於是那人便沒再問,後來也隻是默默給她拿藥,跟在她身後。
她在流言蜚語的非議聲中長大,早就不在乎這些,可那人的眼神明明寫著心疼。
“顧姑娘,你不必對自己如此苛刻,你很好。”
說這話的人是墨塵翎,又是墨塵翎。
後來趕路一連數日,顧南卿都夢見了他。
夢裏墨塵翎依舊俊朗如仙,他一身白衣,頭上戴著豔麗的花冠,他遞給她蒲公英,道:“卿卿,我想你了。”
夢中的他溫順儒雅,眸光映襯下全是柔情。
顧南卿不知這般是福是禍。
她一路北上,墨祁羽也跟在一塊。
通過這幾日的相處,顧南卿也發現這個寧王府的小世子並不是那般嬌貴的人,反而很是隨性灑脫。
“顧南卿,你功夫這麼好,是跟誰學的呀。”
“金羽衛。”
墨祁羽微微愣住,“所以你現在是金羽衛統領?”
顧南卿勒住韁繩,看著遠方的茶館,道“前麵有個茶館,我們去喝點茶水,休息一下。”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墨祁羽當然知曉太子的金羽衛,這一支暗衛曾經是太子妃的親信,後來太子妃離世,便自動歸屬於東宮,聽命於太子和皇孫。
“是。”
顧南卿也沒有瞞著墨祁羽,大大方方的承認了。
“倘若那日,你我真的比試,你有幾成贏我的把握?”墨祁羽正色道。
“七成。”
顧南卿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若不是她腿受了傷,應該有九成贏他的概率。
墨祁羽挑了挑眉,好勝心忽然升騰而起,他騎馬來到她身邊,“行吧,改天咱挑個時間比一比。”
顧南卿定定看向他,眼裏浮現一股輕嘲。
“你不信我能贏過你?”墨祁羽不樂意了,他抽出劍,高仰起頭,道:“咱們現在就比一比!”
陽光透過樹縫,洋洋灑灑落在墨祁羽明媚的臉上,恍然一抹少年氣。
見顧南卿沒有反應,墨祁羽拿著劍就跳了過來,一黑一白,於這枯樹林中糾纏了起來。
紗衣飄逸,鬆樹覆雪。
無人問津的角落,一身白衣帶著琉璃麵具的少年目露傷苦,他看著遠處一來一往的人不自知地抿了抿唇。
身邊戴著麵紗的藍衣女子看著這一幕,心下了然,看著那邊比試的兩人挑了挑眉,好奇開口道:
“此女子,就是主的求不得?”
那少年並未開口,隻是神色黯淡,任憑雪落肩頭也不在意。
隻見他又轉身默默離去,背影看著孤寂蕭索,還有些可憐。
那女子單手撐著下巴,俏麗的眼睛裏劃過幾絲好奇,然後抬手打了個響指,心道:“主竟然對這個女子這麼喜歡,喜歡到看到她和別的男人在一塊心傷吃味兒都不敢出去相認?”
求不得?她可不信什麼求不求得,既然喜歡,那就搶過來不就好了。
而這邊,顧南卿招式瀟灑利落,以鬆樹枝為劍,劍劍直逼要害。
終於,鬆枝散雪,長劍落地,鬆枝在抵達墨祁羽眼睛的那一刻頓住。
“你的罩門,在睛明穴。”
冷淡的聲音隨著鬆枝一起落在地上,墨祁羽長睫微動,他看著麵前一身黑衣高束發的顧南卿,眼底竟湧起幾絲興奮。
顧南卿的武功招式,不羈淩厲,像是冬日冰窟裏的寒錐,是他從未見過的路子,她能在三十招內打贏他,這本就是一件很令他震撼的事情。
他的武功,不管是放在四國還是武林,都可用一句卓犖不凡來稱讚。
可就是這樣的他卻敗在了顧南卿的手裏,還被精準找到了罩門。
“顧南卿,好功夫!”
墨祁羽毫不吝嗇的稱讚道。
“說夠了嗎?”顧南卿看著這片鬆樹林,心裏隱隱不安。
至於為什麼不安,她也說不上來。
可能是因為這片林子太安靜了,也可能是因為這林子太適合設伏了。
“夠了。”墨祁羽不解顧南卿的意思,但還是乖乖答道,然後下馬撿起劍,輕輕掃去劍上殘霜,牽著馬朝遠方的茶水鋪子走去。
“走了,喝茶水去咯!”
顧南卿拚騎馬在身後跟著,她抬頭看那個簡陋的茶水鋪子,心裏的不安逐漸被逐漸放大。
“等等。”
“又怎麼了?”
墨祁羽回頭看,卻發現顧南卿一臉嚴肅地看著那茶水鋪子。
“你莫不是覺得那茶水鋪子有問題?”
顧南卿沒有否認。
“冬日天寒,這茶水鋪子設在這林中倒是突兀,但沒有來客卻雲煙滾滾,又是為何呢?”
“著火了?”
墨祁羽推出這個結論後,有些遲疑,“奇怪,這個天也不是幹的起火的呀?”
就在墨祁羽疑惑時,隻聽“駕”一聲,顧南卿已經騎馬超過了他,朝著茶水鋪子跑去。
“唉唉唉,怎麼回事?”
“你能不能給我說清楚,話別總說一半。”
墨祁羽開口道,一個飛身就騎上馬追了上去。
“顧南卿!等等我!”
馬踏飛雪,一路疾馳,驚走了幾隻不知名的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