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滄軒閬苑

這茶水鋪子的確著火了，就在顧南卿和墨祁羽剛走到那茶水鋪子前時，這木門忽然被人從裏麵推開，準確來說是被什麼東西砸開的。

再定睛一看，是被一個姑娘砸開的，那姑娘一身藍衣被鮮血浸透，身上滿是被利器所傷的傷痕，她的臉色蒼白，忽然，目光驚恐地看向門裏麵。

隻見從那門裏麵搖搖晃晃走出來一個獨眼瞎子，他拿著斧頭，半張臉詭異地扯起來，嘴裏還嘿嘿地笑著，嘴角還時不時掉落口水。

“嘿嘿嘿……”

隻見他搖搖晃晃又朝著那藍衣女子跑去，墨祁羽看見這一幕，想都沒想就飛身跳下馬，在斧頭砍下之前一腳將那人踹開了。

這一腳踹得極重，那人不僅踉蹌倒地，竟還渾身上下抽搐不止、白眼一翻，猛吐一口鮮血去了。

“姑娘，你沒事吧。”

墨祁羽伸手扶起地上的藍衣女子，那女子衣裳散亂，一雙含情目楚楚動人，嬌滴滴地道：“多謝小郎君出手相救。”

而高坐在馬背上的顧南卿輕瞥了一眼地上的屍體，隨後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

“姑娘，失禮了。”墨祁羽說完就急忙解下自己的披風蓋在那姑娘身上，關切問道：“姑娘，你沒事吧？怎麼一人在這荒郊野外，這又是怎麼回事？”

“多謝郎君，小女子名喚薑音，乃是醫界聖手嫦清公子的弟子，地上這人是家師曾經施救過的一個患者，家師當初好心救他性命，沒想到他痊愈後竟趁小女子相送之時……”

說到這裏，這個叫薑音的女子忽然哽咽，抓緊了身上的披風，眼尾紅的讓人心疼，看她衣衫襤褸，明眼人自然是知道發生了什麼。

墨祁羽也沒多說話，隻是輕聲問道：“你說你的師傅是醫界聖手嫦清公子？”

薑音怯懦地點了點頭，看了一眼顧南卿，然後低著頭小聲道：

“朝前走個十裏就是滄軒閬苑，眼看天色漸晚，二位恩公若是不嫌棄不如隨小女子前去喝碗熱湯。”

“你會醫，方才就算我們二人未到，你也能安然脫身，這份恩情你不用算到我們身上。”

顧南卿冷漠回絕了她的好意，牽起韁繩，準備駕馬離開。

“恩公何必如此淡漠，若是過了滄軒閬苑，這方圓四十裏，都沒有歇腳的地方了。”

此刻的確，黑雲已經隱隱有了壓山頭的勢子，看起來今晚似乎又是一場暴雪。

“且不說別的，就二位恩公這馬兒隻怕也要歇歇吧。”

薑音聲音嬌嬌軟軟，聽著讓人不自覺的心生憐惜。

墨祁羽此刻出聲道：“我聽說過嫦清公子，傳聞他自幼熟讀醫術，小小年紀就嘗遍百草，隻是性情可能異於常人，今夜馬兒的確也疲憊了，暫住一晚應當沒事，更何況我們得把薑姑娘送回去。”

顧南卿隻冷冷看了他一眼，隨後又將目光轉向這位名叫薑音的姑娘。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目光，像是雪夜裏被嗜血的惡狼審視一般令人如坐針氈。

撲通一聲，那位薑姑娘竟然是腿軟直接跪了下來。

“恩公，您何必如此？小女子隻是好心。”

墨祁羽見她這般，眼底劃過一絲笑意，而這抹笑意被顧南卿精準捕捉到了。

顧南卿垂眸不語，墨祁羽則急忙蓋住自己眼底的笑意，曲身扶起她。

“姑娘不必如此，我們家小顧就是這樣，麵冷心熱，她這麼長時間都沒走，那便是不會走了。”

你們家小顧？薑音在沒人注意的角落翻了個白眼，真是不要臉。

但是好說歹說，是把這兩個人帶過來了。

夜深煙火盡，霰雪白紛紛，在一片雪白之中，三人來到了滄軒閬苑的門口。

這是一處私宅，可裝修卻是異常豪華。

價值不菲的夜明珠被用來照明，有價無市的雪毯被當作地毯，府外的裝飾都多是稀奇的珍寶，天蟬紗當門簾隨意使用，就是自小就嬌生慣養的墨祁羽在看到這一幕後都要驚歎一句：“貴府如此奢侈？”

薑音眼裏劃過一點笑意，道：“嫦清公子出診一次診金百兩黃金，這才哪兒到哪兒呀。”

顧南卿卻是沒說話，她看著這座府邸，兀自問道：“嫦清公子當真醫術如此高明？”

薑音聽見這話，肉眼可見地皺緊了眉頭：“你竟然不相信嫦清公子嗎？”

就在此刻，滄軒閬苑的大門忽然被打開，一個戴著琉璃麵具的羸弱少年就這樣出現在眾人麵前。

細雪紛飛，隨風起舞，一時之間，天地俱寂。

那少年淺色的瞳孔透漏出無盡的淡漠疏離，周身的氣質比這臘月的寒雪還要淒冷，裸露在外的肌膚蒼白如雪，隱隱還浮著一種病態的青灰色。

他站在門口，寒風把他的袖袍吹起來，燈籠裏的微光落在他腳邊，平白多了幾許涼意。

隻見他的目光定定望向顧南卿，眸間有驚訝、欣喜，還有許多畏懼，他看了她良久良久。

薑音看見這一幕，率先出來打破寂靜，“哥哥！”

還沒等顧南卿和墨祁羽反應過來，隻見薑音已經跑上台階奔向那人。

“哥哥。”薑音拉起那少年的手，關切問道：“這麼晚了，哥哥還要去哪兒。”

那少年薄唇微張，這才將目光從顧南卿的身上移開，順其自然地落在地上那抹有光亮的地方，而後開口道：“去山上看雪，你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而後睫毛微動，試探的將目光投向顧南卿和墨祁羽，問道：“這二位是你的朋友嗎？”

“哥哥還記得張鐵錘嗎？公子把他醫治好後讓音兒將他送下山，可沒想到他竟在茶水鋪子欲對我行不軌之事，要不是這位公子和女俠，隻怕音兒……”

薑音話及此處時，眼尾泛紅，幾欲哭泣，而她身邊的兄長這大概了解是怎麼一回事了，於是定睛看向墨祁羽，哦不，準確來講，是看向墨祁羽斜後方的顧南卿。

他彎了彎腰行了個禮，恭敬道：“歲斃寒凶，雪虐風饕，二位若是不嫌棄，不如到寒舍暫住一日，明日風雪停了再走也不遲。”

少年聲音溫潤，比之清泉還要清澈，較之飛雪還要輕盈，就這樣落在顧南卿的心尖。

她細細打量了一下這個少年，少年的頭發用玉鬆柏簡單挽住，額間兩縷白發隨風微微晃動，臉上蓋著白色的琉璃麵具，其下容貌若隱若現，冷淡又疏離。

墨祁羽出來彎腰回了個禮，禮貌道：“如此一來，便叨擾了。”

而後三人將目光投向顧南卿，顧南卿斂了斂眸，亦點了點頭。

滄軒閬苑不同於別處私宅，一進大門便知其中精彩，隻見府內雲氣繚繞，小鹿追逐，桃花盛開，恍若世外桃源一般。

來往侍女身穿錦衣，容貌昳麗，看見薑音紛紛乖巧行禮，而後才小聲跑到薑音耳邊不知說了些什麼。

隻見薑音轉身看向墨祁羽和顧南卿，柔聲道：“二位恩公且跟著哥哥走，師傅那邊在喚音兒，音兒就先失陪了。”

說完就看薑音盈盈一拜，隨著那侍女走了。

顧南卿抱著劍看著前麵的羸弱少年，問道：“公子如何稱呼？”

這是顧南卿進府的第一句話，語氣冰冷得不像活人。

“公子靈。”

再也沒有別的話了，一時靜默。

墨祁羽好奇問道：“這府外冰天雪地，府內卻是小鹿往返、鮮花盛開，這是為何？不知靈兄可否告知一二？”

“真亦假時真亦假，假亦真時假亦真。”公子靈回道。

墨祁羽被冷住了，竟也不知道要如何接話，隻好清了清喉嚨去看小鹿。

“滄軒閬苑有四處客房，分別是梅蘭竹菊，公子住在竹園，而姑娘你住在隔壁菊園，竹園到了。”

就在公子靈說話間隙，三人就來到了綠意盎然的竹園，翠竹交織盤旋，橫墨兩筆寫了“竹園”兩字。

雪蓋竹柏，怡然自得。

門口站著兩位侍女，翠綠色的衣裳容貌清麗，看見墨祁羽盈盈一拜，嬌聲道：

“公子請。”

墨祁羽回頭抬眸看了一眼顧南卿，隻聽顧南卿道：“天色不早了，休息吧，明天要趕路。”

墨祁羽就住在了竹園，而顧南卿依舊跟著麵前這個羸弱少年走。

少年身形消瘦，單薄的身板撐不起他寬大的衣袍，卻又隱隱有一種飄逸的仙氣。

“公子靈？”

“嗯。”

“你認識我？”

當顧南卿問出這句話時，公子靈的腳步一頓，他回頭望她，眸間滿是嘲諷。

“別太自以為是，你不過是救了音兒，莫要把我當做你記憶中的旁人。”

他的語氣輕蔑，帶著十分不羈，像是討厭極了她。

顧南卿未理會他的目光，再次說道：“嫦清公子醫術很高？”

“問鼎杏林。”公子靈淡淡吐了這四個字出來。

“什麼病都能治？”顧南卿又問道。

“姑娘可是有什麼在意的人患了疑難雜症？”公子靈虛無的目光垂下，就這樣落在顧南卿身上，“此人對姑娘很重要？”

“不重要。”顧南卿否決道。

“姑娘性子高傲，若非不得已，怎麼會與我攀談，又怎麼會入滄軒閬苑？”

“與你無關。”

顧南卿不想再說，而少年隻是勾了勾唇角，隨後搖了搖頭朝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