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動吃味
天光破曉,枯枝迎著雪光隨風搖曳,滄軒閬苑內卻一片春意盎然。
初升的暖陽透過窗戶落到窗邊發呆的少年身上,清亮的瞳孔裏倒映著些許清輝,他將目光移到窗外汩汩清泉上,喃喃道:
“自然氣候乃是極難改變的,這方圓百裏都是冰天雪地,怎麼就隻有這裏不一樣?這到底是我孤陋寡聞,還是別有乾坤呢?”
“無論如何,都和我們沒什麼關係。”
“該走了。”
顧南卿一身黑紅勁裝推門而入,出聲打斷了墨祁羽的思緒,墨祁羽微微側頭,這才看見顧南卿半張臉被光隱匿著,看不清臉上的神色,隻是言語冷冽如舊。
不知為什麼,墨祁羽就是覺得顧南卿今日和往日不太一樣,應當是生氣了,琢磨出這個詞兒的時候,墨祁羽都愣住了,生氣?她生氣了?
這可是件稀罕事兒,這麼多天以來顧南卿給他的感覺都是一個沒有情緒的冰疙瘩,今個兒怎麼就被人挑動了弦。
顧南卿看著墨祁羽臉上一會兒狐疑一會兒又恍然大悟,連帶著那眉毛都起起伏伏成了萬古山川好不精彩。
也不知曉這小子又胡思亂想到了什麼。
北疆路途尚遠,他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這滄軒閬苑過於怪異,不適久留。
隻見顧南卿轉身就要離開這裏,墨祁羽趕忙就起身拉住了她。
顧南卿冷冷瞥了一眼墨祁羽拉著她手腕的手,不知為何,心底忽然升起一股心慌。
“哎等等,我這溫柔可人的未婚妻今個兒情緒怎麼不對呢?”
好不容易逮到不一樣的顧南卿,這不得好好逗著玩?墨祁羽是這樣想的,亦是這樣笑著說的。
“哎呀,我們來的可真不是時候。”
薑音的聲音突兀響起,顧南卿和墨祁羽應聲朝門口望去,隻見身著藍衣的薑音和白衣的公子靈就站在那裏。
公子靈戴著麵具看不清神色,他沒有說一句話,隻是輕輕掃過二人糾纏的那雙手,隨後沉默地看著顧南卿。
當知曉公子靈就是墨塵翎後,顧南卿竟下意識地想要避開公子靈向她投來的目光。
心底忽然升起一絲窘迫慌張,竟是怕他誤會了。
“原來兩位恩公竟然是這層關係,我和哥哥倒是眼拙了不是。”
薑音說的嬌俏,話罷還捂了一下眼睛。
“瞧瞧我們,真沒有眼力見兒,哥哥,快走快走。”
薑音拉著公子靈的手就要走,可公子靈卻是半步未動,淡漠道:“飯菜已在前廳備好,嫦清公子邀二位前去共食。”
說完話便抽出自己被薑音拉住的手,轉身離去。
薑音出來補充道:“兄長性情冷淡,不通人情世故,望二位恩公諒解。”
“還煩請二位移步。”
說完就一蹦一跳跑出去追自家兄長了。
而屋內的墨祁羽看著這一出,心裏倒是覺得有意思,又側目去看顧南卿,果不其然,顧南卿秀眉微擰,滿是不耐。
這公子靈竟然能讓顧南卿生氣?
有意思。
而這邊薑音追上公子靈,調笑道:“主莫不是吃醋了?可否需要我整治一下那個傻缺男人?”
“哦不,那可是寧王府的小世子,豈是我可以整治的。不過,原來寧王府和將軍府的婚姻還在呀,我還當顧大將軍一死,這婚事就作罷了呢。”
說著說著,隻見公子靈就停了下來。
“薑音。”
這一句薑音喊的冷漠,像是一把匕首抵在脖子上。
薑音一聽公子靈這般冷漠的說話語氣,渾身都打了個哆嗦,“主,薑音逾矩了。”
公子靈看著桃花樹上未化的積雪,忽然想起那次顧南卿為他蓋上雪狐毛毯的場景。
也是一年冬,他在積雪覆蓋的紅梅林中看書忘卻了時間,醒來剛好看見了顧南卿為他蓋毛毯的樣子。
少女傾國,眉眼冷冽卻斂起鋒芒,她輕手輕腳將毛毯蓋上,隨後坐在一邊拿起他掉落腳邊的書仔細翻閱。
腳邊爐火正旺,沒有風,隻落了一地的紅梅。
那年她十三,他十六。
身上是淡淡的籬落香,清冷悠揚,草木馨香,不同於別家女子的花香嗆鼻,她的香清安穩。
多少天涯未歸客,盡借籬落看秋風。
每每聞到這香,也就意味著顧南卿殺了人。
她不喜身上有血,於是便在執行完任務後,沐浴焚香,洗去一身汙垢再來見他。
“薑音,備一份香。”
“什麼香?”
“名為籬落,取玄參、甘鬆、楓香、香芷、石脂、辛夷、茅香、棧香、荔枝殼、零陵香、蜘蛛香、白芨麵各等分,蜜搗成劑或作餅用。”
顧南卿和墨祁羽隨著引路的仆人來到前廳,前廳裝飾頗為豪華,雪白的毛毯鋪地,價值不菲的古董做裝飾,琉璃翡翠更是隨意丟在地上。
兩排侍女恭敬站著,這般氣勢比之皇家也是不輸半分的。
高處,屏風之後,依稀可以看到一個躺著的模糊人影。
而屏風之前站的人正是薑音,她依舊一身藍衣,隻是眉眼裏滿是疲憊憂愁,不知又發生了什麼。
堂下擺著兩張桌子,桌上放著許多美味佳肴,色香味兒均是勾著人。
顧南卿看著那屏風之後的人,估摸著那人便是嫦清公子了。
薑音看顧南卿和墨祁羽來了,於是抬了抬手,便有侍女來帶二人入座。
薑音也適時道:“公子說了,二位既途徑滄軒閬苑,又救了醫聖弟子,便是滄軒閬苑的朋友,適逢年關,略備薄酒,還望二位賞臉。”
墨祁羽剛落座,聽此便拱手回道:“不過是舉手之勞,既然公子如此盛情,我等便卻之不恭了。”
話罷還端起麵前酒杯在眾人麵前喝了下去。
“恩公爽快!”
薑音高聲喝彩道。
“說來家師和嫦清公子還見過幾麵。”墨祁羽開口道。
“哦?”
屏風之後的嫦清公子忽然出聲道:“你師從何人呢?”
嫦清公子的聲音溫潤,像是十幾歲的少年。
“朝林台燕空老人。”墨祁羽答道。
屏風之後的人頓了頓,然後坐直了身子,道:“本公子懸壺濟世多年,救了多少人已然都數不清了,更何況在大夫眼裏,是個人都一樣,許是救過,又許是忘記了。”
“記不清了。”
又是一陣唏噓。
墨祁羽也不惱,隻回道:“公子仁心,懸壺濟世,記不清也是正常。”
說完就垂眸將目光落到桌上的飯菜上了,而顧南卿卻是看著那屏風之後的人良久,道:“這世間當真就沒有嫦清公子治不好的病?”
“顧恩公莫不是在質疑我家公子?”薑音歪了歪頭,顯然是不太高興。
“並非質疑,我有一故交,自幼身患怪疾,多年以來不得醫治,這才發問。”
顧南卿也並未說別的,言盡於此。
那屏風之後的人影也歪了歪頭,起身敲了敲屏風,薑音順勢走了進去,隻見屏風之上那兩人身影相交,看起來像在說什麼話。
不消片刻,就看薑音抱著筆墨走到顧南卿麵前,道:“公子說,他甚是好奇顧恩公的這位故交所患之病,還煩請恩公將其症狀寫下,他好仔細研讀。”
顧南卿接過筆墨,抬頭看了看那屏風上的的人影,道:“多謝嫦清公子。”
隨後便開始寫了起來。
酒足飯飽之後,顧南卿和墨祁羽本想走,卻被薑音拉住,薑音道:“顧姑娘,公子說天寒路遠,積雪難行。明天又是三十,不如留下來大家一起熱熱鬧鬧的過年。過了年,他研讀完那方子,也好給姑娘一個答複。”
顧南卿答應了,墨祁羽不解。
“為什麼?不是很著急走嗎?”墨祁羽問道。
剛吃了酒,墨祁羽的臉上微紅,身上的酒味也毫不遮掩地奔過來,顧南卿回道:“過年。”
墨祁羽:……
過年?她顧南卿能是為了過年耽誤行程的人?
他可不信。
“你所問之人,可是我那從未見過的哥哥?墨塵翎?”
顧南卿頓住了腳,她折了一根桃花,放在墨祁羽的脖子上。
墨祁羽垂眸看向那桃花枝:“怎麼,說都不能說?顧南卿,你我婚約還是作數的。”
“世子,酒喝大了嗎?”
顧南卿反問,她語氣冰冷,可偏偏墨祁羽還沒察覺出來,追問道:“太子伴讀,你可是對他……”
“世子!”顧南卿厲聲打斷了墨祁羽的話,“你並不喜歡我,又為何要管著我?婚約遲早都會作廢,你我並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煩請世子記住,你我之間,不過是盟友,井水不犯河水便是最好。”
“聖上是說你我一同前往北疆,可並未說你要怎麼前往,癡傻、昏迷、還是殘廢,應當都是可以的。”
話音落地,桃花枝挑起那人頭發,片刻之間,青絲飛地。
“顧南卿,你!”
等墨祁羽反應過來的時候,顧南卿已經丟下桃花枝朝前走了,隻留下一個窈窕的背影。
墨祁羽也不知道自己在生氣什麼,是氣顧南卿為墨塵翎尋醫,還是在氣她拿桃花枝傷他,總而言之,他討厭極了今天。
而這邊,顧南卿寫的紙條正在公子靈的手上。
公子靈仔細看著紙上的字跡,眉眼舒緩。
一旁的薑音正美滋滋的貼過年的年畫,“主,這可是她主動問的,紙上所寫症狀同你的症狀可是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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適時,薑音還補充了一句:“對了,墨祁羽在院子裏說了些婚約的胡話,被顧姑娘敲打了一番。”
說完,手上的年畫也貼好了,興奮道:“好嘞,過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