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伊始
年三十,覆新春。
初陽進,萬象開。
厚厚的積雪壓著院子裏的梅花,冰錐綴在屋簷尾巴上朝下滴著水,來往的侍女手裏提著錦盒,盒子裏約莫是些過年用的年貨,類似瓜果甜點之類的。
窗上貼著大紅色的剪紙,有仆人正在貼對聯掛燈籠,墨祁羽醒的早,他昨夜稀裏糊塗地回了房,今早起來頭疼的很,腦子裏隻零星閃過幾個片段。
若他記得沒錯,那便是自己吃醉了酒,昨個說了什麼不該說的,惹惱了顧南卿。
他站在菊園門口,摸了摸後腦勺,忽然不知要如何是好。
他並不想同顧南卿有什麼矛盾,畢竟二人還是戰友,北疆未平,內奸未捉,真相未明,可千萬不能同她鬧掰。
菊園的門還緊閉著,沒有一點打開的意思,自己若是貿然前去敲門,隻怕叨擾。
於是他磨磨唧唧已然在這門口站了半個時辰了,直到薑音出現。
“咦,恩公怎麼在這兒?”
薑音小聲問道,她今個還是一身藍衣,隻是手上套了兩個紅線金鐲,平添了幾分嬌俏活潑。
墨祁羽看見薑音,回道:“有些事要找小顧,也不知她醒了沒?”
“哦,原來是這樣啊。”薑音的目光掃向拐角處的一抹紅袍,心裏喃喃道:“好好好,大早上都不睡覺,跑菊園門口給人當護衛來。”
“恩公若是不忙,不如隨薑音去挑挑新年禮物,園子裏人手不夠,但公子又有給人送禮物的習慣,於是這挑禮物包裝送人的活就落在了我的頭上。”薑音解釋道:“可這活我一個人是忙不過來的,這找來找去,隻怕隻有恩公能幫著我了。”
“新年禮物?”墨祁羽靈光一閃,追問道。
“對啊,園子裏的人都有。”薑音心裏直敲木魚,心道:“可不就是為了把你引開,要給整個園子裏的人準備禮物。”
眼見墨祁羽有所動搖,薑音遂加了一把火,道:“有好多奇珍異寶,還有公子珍藏的暗器毒藥什麼的。”
“薑姑娘,我隨你去。”
墨祁羽依稀記得父親惹娘親生氣後,便精挑細選了首飾送給娘親,娘親立馬就不氣了。
女孩子當都喜歡些首飾,或是別的什麼奇珍異寶,但顧南卿又不同於尋常女子,若真想讓她消氣,還不如挑些稱手暗器相送。
於是墨祁羽就樂嗬嗬跟著薑音走了,薑音離開的時候,瞥了一眼拐角,看不見那一抹紅袍了這才鬆了口氣。
好好好,卑微打工人實錘。
還不給報銷。
這邊,顧南卿依舊是一身黑紅色勁裝,幹練瀟灑,她坐在屋內靠窗的位置上,眸光暗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直到公子靈敲門。
“顧姑娘。”
清潤的聲音響起,顧南卿才微微抬頭,陽光打在她的側臉上,再順著她精致的下頜線零星滑落灑在桌上。
為她冷冽的氣質平加了些柔意,倒不是那麼冷肅鋒利了。
“進來吧。”
待公子靈推開門,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景象。
美人側目,閑庭雪蓋花。
“公子靈?”
公子靈今日穿了一件紅色的長袍,這件衣服讓顧南卿想起來二人在東宮時的場景。
以前在東宮時,每逢新年,太子總要勒令皇孫穿著大紅色的衣服,說紅色吉祥,可以驅邪避災,減免病苦。
而殿下每每這時都要拉著她一塊穿,話說的好聽,說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靈先生,來找我可有什麼要事嗎?”
顧南卿看著公子靈道。
“嫦清公子並沒有辦法治我的病,你問他也是徒勞。”
公子靈言簡意賅,也沒有半點藏著掖著,他從袖中拿出那張紙,放在桌上。
而後緩緩道:“我的病,無藥可醫。”
顧南卿的目光落到那紙上,然後漫不經心道:“你的頭發是怎麼回事?”
公子靈摸了摸自己額前這兩縷碎發,眸光微閃,還沒待他回答,隻聽顧南卿又問道:“你和嫦清公子又是什麼關係呢?”
“我在去卜駝的路上,出了些差子,藥都用不了了,而後又遇到了嫦清公子和薑音,被帶到了滄軒閬苑,為了行事方便,公子便對外稱我是薑音的兄長。”
後麵的話他未再說,顧南卿卻是明白了。
隻怕是送他去卜駝的人在路上動了些歪心思,欲在路上對他下手,可其間又出了些別的事情,導致墨塵翎逃了出來。
“那卜駝那邊?”
卜駝山若是久久未能接到這一位無用的皇孫,隻怕會上報雲京,屆時,隻怕又是一場亂子。
“顧姑娘不用擔心,卜駝那邊我已經安排妥當,皇孫墨塵翎早早就去了卜駝,如今正在寒洞內抄寫佛經,替父贖罪。”
墨塵翎當是用了什麼狸貓換太子的法子,瞞天過海了。
顧南卿和墨塵翎相識多年,自然是知曉麵前這人有多聰慧,一身的書卷氣下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若不是這病,墨塵翎的武功說一句驚豔天下也不為過。
“顧姑娘,伸手。”
公子靈忽然又喚她,那聲音裏帶著蠱惑。
顧南卿鬼使神差地抬起了手,張開手心,一個小盒子被放在了她的手心。
“新年快樂。”
公子靈的嘴角揚起一抹淺笑,目光溫柔,一如過往,他每年都會送她新年禮物,每年都會說這句新年快樂。
顧南卿看著他嘴角的笑,又低頭看向手中的小盒子,她掀開蓋子,一股淡雅的清香撲麵而來。
這香味,是籬落。
往事種種如幻影般縹緲浮現,在顧南卿的腦海裏交疊。
墨塵翎,你到底要做什麼?
我對你這般冷漠,你我之間甚至有殺父之仇,你為什麼還能這麼淡漠地和我相處?
隨著籬落香來的不僅是那些刀光劍影的日子,還有每一個和墨塵翎相伴的瞬間。
或開心,或悲傷,或愁苦,或期待。
四年供血,四年陪伴。
他溫潤如玉,對她百般照顧。
她顧南卿,沒有半分動心?
怎麼可能?
隻是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孫,她不過一個暗衛,不受寵的貴女……
當她以為供血結束,交易結束,突然奔襲而來的這一切讓她猝不及防。
轉眼,他就成了仇人之子。
轉眼,她所期盼的就落了空。
她不服,她不願!
於是她逆著人流走,來求一個真相。
“公子靈……”
顧南卿的語氣微涼,她將手上的香順勢放在了桌上。
“我不喜用香。”
一轉眼就到了晚上吃年夜飯,嫦清公子要看醫書於是並未出席,偌大的滄軒閬苑裏此刻是笑聲一片。
侍女、仆人、弟子、客人,不管是什麼身份,此刻都能坐在一邊,喝酒吃肉,唱歌跳舞。
顧南卿坐在角落,脊背挺的很直,她看起來興致不高,隻喝了幾杯酒,依舊是那副生人勿近的冰冷模樣。
墨祁羽看著這樣的顧南卿,還當是她還因為昨天的事情沒消氣,於是握緊了手上的帕子。
試探性走到顧南卿旁邊,輕聲道:“顧南卿。”
“嗯。”
顧南卿淡淡應著,臉上依然沒有什麼表情。
“新年快樂。”
少年的聲音跌進湖底,顧南卿聽到了熟悉的“新年快樂”,心中某處忽然有些慌亂,她看著少年亮晶晶的帶著些期待的眸,拒絕的話哽在喉嚨口。
墨祁羽獻寶似的將手上的帕子遞上去,那帕子下是一個銀蝶三鏈鐲,好看的緊。
幾乎是同時,一道熟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帶著些委屈。
薑音看著公子靈,一動不動地看著那邊兩個人,又想到公子靈手裏的香。
心道:千萬不能讓主知道墨祁羽手上的東西是自己給挑的,不然主會把她弄死估計。
於是乎,薑音決定安靜地做個鵪鶉。
這邊,“我不戴首飾。”顧南卿回絕道。
可墨祁羽卻是笑了,似乎這回答就在他的意料之中,“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不擔心,這可不是什麼首飾,這是一道暗器。”
說到這個,顧南卿來了興致,“嗯?”
墨祁羽摁住那鐲子貼肉的那一側,隻見刹那間蝴蝶攏起翅膀,向外散出銀針。
速度之快,讓顧南卿都沒反應過來。
銀針劃破顧南卿的手背,不過片刻,皮膚上就出現了潰爛的情形。
“顧南卿!”
墨祁羽也是沒想到這東西威力這麼大,一時沒反應過來,等他反應過來,麵前忽然閃過一個紅影。
公子靈拿出自己的帕子將那塊潰爛的地方裹住,將顧南卿扶到一邊,又從隨身的錦囊中取出一個青綠色的藥瓶從中倒出幾顆藥,喂到顧南卿嘴邊。
見顧南卿還在猶豫,公子靈解釋道:“這是解藥。”
顧南卿這才張嘴服下解藥,隻見她麵色依舊蒼白,沒有半點血色。
“我扶她回去休息。”公子靈道。
“顧南卿。”墨祁羽本意是好的,卻未曾想傷到了顧南卿,剛想說幾句解釋一下,卻被薑音按住。
薑音道:“這毒甚烈,顧恩公此刻頭痛欲裂,怕是聽不進去話。”
墨祁羽這才頓住,隻能眼睜睜看著顧南卿被公子靈抱起。
顧南卿腦袋雖暈乎乎的,可意識還清醒,她抓著公子靈的袖子,搖了搖頭,道:“不用麻煩靈先生,我自己可以。”
隨後便從公子靈的懷中下來了,又看向墨祁羽,伸開手道:“祁羽,禮物甚好,我很喜歡。”
墨祁羽忙將那鐲子包起來,放到了顧南卿的手心裏。
“喜歡就好,喜歡就好。”
他將鐲子放到顧南卿手心的那一刻,門外煙花升起,璀璨綻放。
時間仿佛定格在了這一瞬間,顧南卿麵帶微笑,墨祁羽亦是將歡喜都寫到了臉上。
彩色的煙花落地,光亮升騰而起的那一刻,薑音歪頭看向公子靈,隻見他垂眸不語,隻定定看向顧南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