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人
“斜風寨一事並不怪你,你何必將所有的一切都歸咎在你自己的身上。”
顧南卿依在門前,將手裏的醒酒湯放在架子上,思緒回轉,這一切看似都源自墨祁羽被伏,但其中曲折又豈是三言兩語就可以講清?
墨祁羽眼神迷離,隻覺神色恍惚,眼前仿佛又出現了那些駭人景象。
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鮮血順著青石階梯流了一路,沿路沒有一點生機。
他從未看見過如此的景象,這些人若是未喝藥酒,又怎麼會手無縛雞之力如案上魚肉一般任人宰割。
墨祁羽看著自己的雙手,失魂落魄喃喃道:
“顧南卿,我滿手鮮血,我害死了那麼多人。”
“這怎麼就不怪我!”
墨祁羽高聲駁斥道,他此刻仿佛陷入了某種困頓,無法自救。
“墨祁羽。”
顧南卿走到一旁,推開窗戶,輕聲喚他。
屋外的冷風鑽了進來,與此同時街上的叫賣聲也飄了上來。
“糖葫蘆糖葫蘆……”
“賣花燈,賣花燈嘞……”
“牛肉麵、牛肉麵……”
“上好的胭脂水粉……水粉……姑娘你快看看。”
……
“墨祁羽,你過來看。”顧南卿重複道。
“人心暖意滋生,百姓安居樂業,宛若畫一般的和美景象,是我大暘國土。”
墨祁羽未語。
街上燈光明亮,暖色燭火照亮了整個鎮子,顧南卿看著這來往行人,又高聲道:“墨祁羽,大暘建國不過百年,出了多少名人誌士呢?”
墨祁羽還是未語。
“據典史記載,也不過十五人。”顧南卿自問自答。
“那這十五人中,又有多少是世家子弟呢?”顧南卿又問。
窗口吹進的冷風刮在墨祁羽身上濕透了的衣服上,倒是凍的他激靈,這一激靈,也就清醒了過來。
他細細想了想,道:
“你所說的這十五人當是名人錄上的十五位前輩,這十五位不過兩位是世家,分別是前戶部侍郎古墨讚和雲京首富斂才子,隻是古墨讚此人雖功績頗高,可人品卻不行,在二十年前因貪汙被判滿門抄斬了。”
“斂才子是俊才新秀,氏族皇商,鬼馬精靈,年紀輕輕就使得國庫豐盈。他雖為皇族國庫四處奔走、勞心勞力,但為人謙遜低調,從未恃才傲物、居功自傲,我甚至都未見過他在雲京出現過。”
顧南卿回眸看他,烏黑的發飄散在窗口,她輕聲問:“所以世家代表什麼?”
“並不能代表什麼。朝中大臣,哪個的職位不是十年寒窗苦讀自己為自己謀來的?”
她轉過來,雙手疊起來靠在窗戶邊,輕輕仰起頭,月光透進來順著她的鼻梁順勢而下,她輕聲道:“墨祁羽,你是尊貴無雙的世子爺,但同時,你也是人。”
“沒有人強行給你扣上王侯將相的帽子,是你自己走不出。每個人都有害怕的事情或者物品,既然害怕,那就戰勝它。”
“自怨自艾隻會適得其反,沒有任何別的用。”
她微眯起來的眼放鬆了些,整個人也更加慵懶。
看著一地的酒壇子,道:
“酒,是個好東西,喝的多了,人就仿佛進了天上仙府,無憂無慮,可大夢一醒,這世間的悲歡離合、酸甜苦辣就像是潮水一般撲到麵前來,不留半點麵子。”
“在其位,謀其事,你若真想為自己這個寧王府小世子的身份做一些事,那就真真切切將北疆的事情解決好,做好這個監軍。”
顧南卿說完就不再去看墨祁羽,從二樓的窗戶一躍而下。
室內徒留墨祁羽一人,窗扇被顧南卿帶的劈裏啪啦吹得作響。
一地酒壇破落,月光順著窗戶鑽進屋子。
墨祁羽一身青衫坐在其中,眸光飄落。
良久,他才起身,走向那碗微涼的醒酒湯。
碗裏的湯涼了,他泛白的指尖端起它湊到嘴邊。
長長的睫毛一起一落,蓋住了他眼裏的過多思緒。
“咚——”
他將那碗醒酒湯又放下,然後緩緩走到窗邊,拾起那片破碎的黑色帕子。
隨後看著街上鑼鼓喧天,熱鬧非凡,喃喃自語道:
“醒酒湯如何比得上你的話呢。”
“若有害怕的,那就去戰勝它。”
墨祁羽也以同樣的姿勢靠在窗邊,聽人聲沸騰,他想他許是太幼稚了。
顧南卿啊顧南卿,你到底經曆過什麼,才會變得如此通透。
他在外學藝多年,也算見過許多類型的人和事兒。
從前,他隻當自己是寧王府的小世子,隻是比旁人多了個身份,但是如今他卻不得不正視這個身份。
這絕不是金枝玉葉的尊貴,而是匡扶天下江山社稷的責任。
與此同時,林府書房。
昏暗的房內,林楚堯穿著白色的裏衣,黑發散落,緩緩翻開了那本名人錄。
“名人錄,錄名人,功勳族貴滿室,風骨有風流存。”
窗外樹影散亂,宛若惡鬼羅刹。
屋內寂靜無聲,隻餘聲聲歎息。
“嗬……”
一聲冷笑過窗,名人錄也被丟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可笑……真是可笑!”
一道道驚悚詭異的笑聲在書房內回蕩,像是惡鬼索命一般。
林府的書房在層層竹林之內,要想去書房,要走好遠一條孤僻的小路。
好在這小路兩旁都被加上了夜燈,倒也明亮。
在這路上,一道靚麗身影緩緩走來,金簪紅衣黃裙,滿身溫婉,身後跟著兩個粉衣丫鬟。
她提著食盒,頭上的步搖輕輕晃動。
走到門口,那黑衣小廝跪地道:
“公主殿下。”
素月看了看這小廝,輕聲道:“辛苦了,駙馬還在書房看書嗎?”
小廝點了點頭。
素月看了看那竹林深處,而後將手上的食盒遞給了小廝,柔聲道:“駙馬終日苦學,不好好吃飯怎麼行,本宮就不進去打擾他了,麻煩你將這飯菜遞進去。”
小廝接過飯盒,尊了句“是。”
然後就急急忙忙跑了進去。
素月看著那背影,神色失落,身後的丫鬟巧言道:“公主真是愛慘了駙馬爺,憂心駙馬爺吃不好,便餐餐都親手去做,我看呀,這駙馬爺真是命好,不然怎麼遇到咱們公主了。”
另一個丫鬟也附和道:“是啊是啊,不過我們駙馬爺年輕俊朗,又為了公主日夜苦學報效朝廷,二人這可不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呀。”
聽著丫鬟的附和吹捧,素月卻隻是笑了笑,開口道:“你們兩個啊,別打趣我了。”
然後便望向那竹林深處,久久都沒回頭。
小廝提著飯盒來了書房,敲門道:“主子,公主又來送飯了。”
“倒了。”
溫潤的聲音傳出來,小廝也不驚訝,熟稔的提著飯盒又走了。
這些日子,皆是如此。
主子對公主不是真心,可公主似乎是掏了全部的真情。
但願主子以後不會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