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蓮糕
顧南卿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子時了。她路過公子靈房門口時,他剛好推開門。
房門被推開的瞬間,二人麵麵相覷。
說是麵麵相覷,倒也不然。
因為公子靈的眼上覆著白綾,他看不見她。
“夜色正好。”還是顧南卿開口打斷這寂靜,尋了個最不可靠的借口。
“嗯。”公子靈淡淡應了一聲,仿佛二人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我回房休息了,你也早些休息。”
他就這樣微垂著腦袋看著她,仿佛眼睛上並沒有那道薄紗。
此時此刻,這種情景偏偏就像是他在等她。
顧南卿實在受不了公子靈那若有若無的視線,這種被人窺視的感覺並不好,她隨意道了句就抬腳準備回房。
“卿卿……”公子靈似乎是有話要講,可話還未說出口,就聽到顧南卿的腳步聲越來越遠。
次日,天剛蒙蒙亮。
顧南卿下樓的時候剛好看見墨祁羽,就在二人即將擦肩而過的時候,墨祁羽伸手攔住了她。
顧南卿不解,她微微皺了皺眉,得,這是來尋仇了?
下一秒,麵前的手張開。
手心中央躺著一塊用糖紙裹著的糕點。
“一口酥,吃嗎?”
墨祁羽今日穿了一件銀白色的長衫,外罩月色披風,腰間別了青玉腰帶,眉目間滿是俊朗風光,格外恣意瀟灑。
他就這樣微斜著頭看她,眸間滿是笑意,與昨日那個借酒消愁的少年全然不同。
“我方才專門去買的,跑了好幾條街,就當是答謝你昨日來尋我的。”
少年目光炙熱真誠,顧南卿不好推辭,她剛伸手準備去拿,就被樓上輕輕的一聲咳嗽聲打住了。
她的手停在半空中,順著這咳嗽聲去看,見一白衫男子站在樓上,一身的白衣,說不出的幹淨出塵,就站在這喧鬧的客棧,也仿佛讓人置身天闕。
墨祁羽也去看,他瞥見公子靈身上的白衣,心裏竟然隱隱覺得自己比不上他穿白衣好看,想到此處,額頭上的青筋止不住地跳了跳。
顧南卿終究還是沒接這一口酥,抬眸看向樓上,道:“不用謝我,要謝靈先生。”
這倒是實話,昨天的的確確是公子靈提醒了他,顧南卿躍過他,下樓去了。
“靈、先、生?”
墨祁羽手心微涼,他將手中的一口酥撤了回來,眯了眯眼,隨後抬眸看向樓上的公子靈,雙手抱拳,舉手投足滿是世家公子的貴氣。高聲道:“多謝靈先生。”
公子靈微微頷首。
墨祁羽上了樓,關切問道:“不知靈先生的眼睛何時可以好?”
公子靈微微笑道:“這幾日已經隱隱可以看見些光亮了。”
“如此甚好。”
“奧對了,一口酥!”墨祁羽將手中的一口酥遞給公子靈,公子靈婉拒道:“多謝好意,隻是沒有吃甜食的習慣。”
二人一時相顧無言,不知為何,墨祁羽總覺得公子靈對他有一種敵意,這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但它就是有,讓人心裏好不舒服。
“靈先生,我來扶您吧。”
“多謝。”
用過早飯後,三人便又踏上了去北疆的路子。
時間輪轉,日月不熄,約莫半月後,三人已經到了塗州邊界。
“前麵就是塗州,待過了塗州,便到北疆了。”
墨祁羽駕著馬,頭上滿是枝葉倒下的婆娑幻影。
“我素來聽聞塗州地靈人傑,氣候溫暖,江湖人傳棋聖雪牙子也隱居在此。”
公子靈在馬車內輕聲回道。
他已經卸下了薄紗,隻是眼睛還沒好利索。
一聽說雪牙子,墨祁羽突然興奮道:“顧南卿,你還記不記得我倆堂前比試的時候,第一局破的就是棋聖的殘局。”
顧南卿放下手裏的書,掀開簾子,外麵驕陽正好,風過林梢蟬蟲鳴叫。
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林葉落在顧南卿的側臉上,像是生出了花。
越接近北疆,顧南卿就越接近父親信中的世界。
塗州一過,便是北疆了。
“父親曾說過,塗州有極好吃的甜點,名喚水晶蓮糕糕。”
其他多餘的話她並未說,好像陷入了什麼回憶。
想著想著嘴角忽然揚起一抹笑意,就這樣落進了旁人的眼中。
她鮮少露出這種嬌嗔情態,看來是對這水晶蓮糕糕很是在意。
“我在塗州有處私宅,我們可以去那裏過夜。”
公子靈輕聲道。
墨祁羽隻安靜趕路,一句話也沒說。
隻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待到了塗州公子靈的私宅,墨祁羽就沒了蹤影。
將馬車交給了顧南卿,就撒手不管了。
獨獨留下顧南卿駕著車,慢悠悠地走著。
顧南卿閑來無事,隨口問道:“你怎麼在塗州還有私宅?”
公子靈斂了斂眸,輕聲道:“卿卿在查我的房產嗎?”
“自然不是。”顧南卿不知為什麼這話從公子靈口中說出來就變了味。
變得朝曖昧靠攏。
見顧南卿不再同他講話,公子靈倒實話實說:“那宅子是安置娘親身邊親信的,她年紀大了,不喜雲京,偏這塗州最為靜謐親人,她我就將她送來了。”
顧南卿淡淡“嗯”了一聲,公子靈不常談及他的母親,就連整個東宮都不太談及那位太子妃。
與太子妃有關的話題也從未有過。
這似乎成了禁忌,於是顧南卿在東宮多年都不曾聽說過與這相關的事。
自然也就不知道這位已故太子妃的親信。
夜色漸神,月色正好。
這宅子地處巷子深處,雖不繁華,卻是雅致。
層林疊翠,竹聲迢迢。
顧南卿下車輕扣宅門,從裏麵出來了一個婆婆,滿頭銀發,臉上永遠掛著和藹的笑。
她看見了顧南卿,並未說什麼別的話,隻關切道:“姑娘夜深露重,怎麼就到了這兒?”
顧南卿回道:“並非無心,乃是有意,婆婆請看。”
她抬手一指,那婆婆順著她的目光看,方才還和藹可親的臉一頓,呆滯了片刻,細細端詳後竟然流了兩行熱淚:“這……這是……”
“婆婆,莫急,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
顧南卿將婆婆的手挽住,堵了她的話。
然後便跟那婆婆將公子靈接進了府。
這府外表平平無奇,內裏卻滿是乾坤,亭台樓閣、園林小橋應有盡有。
過了扇形小門,便是幽靜長廊,長廊兩邊又是各色的鮮花,以山茶花為主。
帶把公子靈送進了房間,婆婆才向顧南卿敞開了心扉。
細聲問:“姑娘,殿下的眼睛是怎麼了?”
顧南卿一聽“殿下”二字,便知這是東宮的人,遂道:“此事說來話長,隻能說這一路小人頗多,殿下金枝玉葉難免受損。”
婆婆聽到這裏,難免又掩麵哭泣,開口道:“我這多災多難的殿下唉……”
顧南卿看著婆婆如此,心裏難免受觸。
隻道:“婆婆心善。”
婆婆搖了搖頭,道:“姑娘不知道,我們殿下太苦了。”
夜色寂靜,顧南卿並未說太多別的話,倒是那婆婆止不住地為殿下惋惜。
“姑娘,我後廚還熬著雞湯,一會兒盛來你也喝些。”
說罷就急匆匆朝後廚去,徒留顧南卿一人站在這長廊,看這鮮花滿園。
父親在信中所提及的塗州,是個溫婉的地方,這裏有軟音小調、甜點美食。
這裏的姑娘溫婉如水,男子溫文爾雅。
這裏的一切都被蓋上一層薄紗,朦朧而曼妙。
爹爹說,塗州的水晶蓮糕糕更是一絕,他每每都想托人給她帶些,但這東西嬌貴,經不起長路奔波。
顧南卿想著想著便眼眶濕潤,那封信裏多的是一個父親對女兒的掛念。
他說,北疆的天更冷了,他要去打一場仗,贏了才能回來接她。
他說,及笄禮未能準時赴宴是他的過失,他要為他的阿卿在北疆舉辦一場盛大的宴會來慶祝她的長大,屆時他的女兒將是北疆最耀眼的明月。
他說,他很想教他的女兒騎射之術,因為和風一起奔跑是一件非常自由的事情。
他說了好多好多……好多好多。
顧南卿緩緩合上雙眼,她看著遠處風吹嫩柳,思緒翻轉。
越接近北疆,越接近父親守護的地方,顧南卿內心就越惶恐。
真相,真相到底是什麼。
為什麼大家同處與一個江山之下,卻要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以山河為謀,構害忠良?
春三月的夜還是帶些透骨的涼,直到顧南卿收回思緒回房。
她推開房門,看著桌上的糕點微微一愣。
那糕點通體晶瑩,宛若蓮花。蓮花花瓣足足有十八瓣兒,微微帶粉,中央一點黃色桂花,嬌俏極了。
聞起來清涼芬芳。倒是新鮮。
這是……水晶蓮糕糕?
就在顧南卿呆愣的時候,墨祁羽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傳出來,“顧南卿。跑了好幾條街買的,沿路問了許多人,這家做的最是正宗。”
顧南卿微微回頭,隻看墨祁羽的懷裏也用糯米糖紙包著幾塊糕點。
她匆匆踏出門,拉住墨祁羽,看著他懷裏的東西問道:“這是水晶蓮糕糕?”
“是啊。”
“我找了好久,就這家最正宗。還有靈先生這宅子,也太難找了。”
墨祁羽的糕點還沒送出手,屋內已經放了一份,這一份出自誰手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