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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溫失溫
徐知知

第1章

衛以染第一次下鄉,是在一個悶熱的深秋午後。

從港城坐火車三個小時,又轉大巴兩小時。

下車的地方在一個叫塘坪的環山小鎮。

山路崎嶇,行程顛簸不順,剛一下車,她就吐的昏天黑地。

同行的是衛以洲和顧孟林,衛以洲是她哥哥,顧孟林是哥哥的朋友,也是此次旅程終點站的主人。

顧孟林幫她撫背順氣,可一旁的衛以洲卻在幸災樂禍。

等她休整結束,三人往村裏走。

一路上,前麵兩人聊得火熱,三步跨,兩步走,很快把她甩在後麵。

無故遭到冷落,她原本沉重的步子更如灌了鉛一般,重重砸在地上,直到一個岔路口,想也沒想,鬼使神差拐進去,打算一個人探探鄉下風光。

行李箱拖拉在洋灰路上發出巨大的響聲,兩人壓根沒發現身後的尾巴早斷了,直到到了顧家,衛以洲喊人,才發現人沒了,趕緊打電話過去。

衛以染這時已經進了村子,順著來時的路恰好走到一個小丁字口,手機響了,屏幕上來電顯示:衛以洲。

電話一接通就是衛以洲焦急的聲音:“染染,你在哪兒?”

“看風景。”不耐煩回了句。

“人生地不熟的,膽子還真不小?走丟了怎麼辦?”

從語氣判斷得知他很著急,很擔心自己,可聲音卻是柔和清亮的,沒有責備她的意思。

她或許應該告知他一句,她已經十九歲了,是個標準的成年人,有獨立出行的能力,可出口就成了:“這兒風景好,我想一個人走走,身體有點不舒服,你不用擔心我。”

“你在哪兒?我和孟林哥去找你——”說到這兒突然停了,覺得自己白費口舌,話鋒一轉又說:“你發定位給我,站在原地別動。”

掛了電話,沒等定位打開,電話又響了,來電顯示是:衛子山——她爸爸。

她的習慣,向來不會在備注的時候挑明關係。

不過今天他的電話自己可不打算接,本來這次出來就是和他賭氣的結果。

緊接著電話又打過來,上麵顯示:程柳絮——她媽媽。

這次她接了。

電話那頭衛子山在電話裏罵:“你個小兔崽子,敢掛你老子的電話——”

衛子山扯著粗啞的嗓子在那頭喊,她隻好把手機從耳朵邊上扯開,往大巷子裏走,那頭有輛大吊車正在作業,“嗡隆隆”的聲音極響,恰好可以遮住聽筒裏的人聲。

等換了人,她才好好聽:“染染,你聽到沒,是媽媽。”

“聽得到,媽咪。”她也換了態度。

“哎喲——”那邊舒了口氣,“你在什麼地方?怎麼這麼吵?”聲音斷斷續續,信號不穩定。

“沒什麼,剛剛有輛車過去。”

對麵“滋滋啦啦”響了一陣子,才傳來聲音:“你照顧好自己,別亂跑,乖乖跟著你哥哥,玩夠了趕緊回來——”

聲音轉而又換了,聽衛子山在那頭嚷嚷:“染染,你告訴爸爸在什麼地方,爸爸去接你。”

取代她回複衛子山的是那頭程柳絮的聲音:“孩子大了,你就由著她出去玩玩,看著她做什麼?”

“要像你這樣由著他倆,這倆崽子還不得撒了歡?那個衛以洲讓你慣的成天不著家,放了假就往別人家裏跑,這都快一年了,我要見他一麵簡直比登天還難!我都要忘了還有這麼個兒子了!”

“我慣著?小洲為什麼不想回來你心裏沒數?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你就讓他走自己的路怎麼了?”

“眼看著他走錯路他老子我也不能管?”

“你現在知道管了?你忙著在外頭快活把我們娘仨扔在家裏的時候怎麼不管?”

“我那是應酬!”

“天天應酬,頓頓應酬,就你應酬多是嗎?衛子山,這倆孩子從小到大你管過幾天?他們跟在我屁股後麵成天哭著喊著找爸爸的時候你在哪兒?現在孩子大了,你倒是想起管了?”

那頭喋喋不休吵個沒完,話術不外乎是這些年翻來覆去說過無數遍的!

衛以染耳朵早也麻木了,沒心思聽,眼睛瞧著大吊車吊起一塊大石板,目光被吸引過去,有一搭沒一搭的跟聽筒裏的人說話,腳下也不隨自己,一下子走到吊車下麵。

老陳家裏在蓋房,今天是上梁的大日子,往常都要圍滿人的,可下午多數人下地幹活,所以沒人來看,冷冷清清,隻聽見大吊車“吭哧吭哧”的忙活。

老陳自己是幹工程隊的,在上頭正忙活,眼底溜過一抹光,一下子瞧見吊車下鑽進來個影子,趕緊大喊起來:“丫頭,往邊上跑,小心砸了你的頭。”邊打手勢。

老陳洪亮的聲音被吊車發動機的聲音壓的實實在在,一絲也透不出來,衛以染自然聽不清,腳下的步子沒停,一邊跟電話那頭搭話,一邊想走近探察清楚人聲喊叫的內容。

吊車司機瞧見老陳打手勢,以為他叫停,操縱機械臂將樓板放下來,關了吊車發動機。

聲音戛然而止。

衛以染仰著頭朝上看,沒留意腳後跟,恰好磕上一階小石階。這下子,腳動不了,可身體有慣性,繼續往後走,帶動整個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手機也摔下去。手垂下去,可是沒夠著地的。

這不符合常理。

她又發覺自己屁股底下這塊地是不同的,硬度不同,溫度不同,更像——

“不起來?”身後問。

她扭頭,這才看清自己坐著的是個人,一個男人,無巧不巧的坐在他肚子上。

她先瞧見白騰騰一片,是那男人在抽煙。等她扭過頭,那人便把沒抽完的大半根用手指撚滅,仿佛覺察不出燙似的,隨後丟在一邊。

她還在發愣,這會子手伏在他身上,坐姿乖巧,看著他。

“染染——”

電話那頭媽咪的聲音更大了,繼而轉手換了人,大吼:“染染,你說話!出什麼事了?”又叫罵起來:“好好的非跑到那窮鄉僻壤的地方做什麼?活受罪!等回來非要好好收拾你們倆小兔崽子——”

她一下子按掉電話,周圍清靜了。

老陳這會子也來了,這話聽的真真切切。

她坐著的男人必然也聽的真真切切。

她的腦子獨獨拎出了那幾個字:窮鄉僻壤。

猛然覺得耳根子發熱,一下子渾身熱透了,像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一時間不知所措。

“不起來?”男人冷笑,反手撐在地上,瞧她。

這個姿勢要快速站起來是不容易的。老陳有眼力勁兒,上來拽著她,方才把人弄起來。

男人一下子躍起來也在邊上站著,儼然化身一座巍峨的大山。他坐著的時候還不曾發覺,如今站起來了,寬厚結實的膀子幾乎把她的視線遮蓋個完全,她的目光不自覺膠著在他胸前,屏息凝神。

他似乎察覺到她的注視,皺著眉,刻意與她空出一定的距離。

她也同樣後退了幾步,規規矩矩的鞠了一躬,跟老陳道謝:“謝謝大伯。”

老陳嘰裏呱啦說了一陣子,笑嗬嗬的給她比劃。他說的方言,大多數話不是她能聽懂的,不過猜出大概意思,是說她剛剛站的地方危險之類。又看出她通身的氣質不像是鄉下人,想多問,可她已經往巷子那頭走,沒給老陳機會。

她走得慢,實則是在想剛剛那個男人,甚至覺得背上附著他的目光,叫她腳下不敢再走,定在原地。

他聽到那句話一定很生氣?倘若有人這樣說自己的家鄉,自己也該發火的。

今天的一切都不太合乎常理。好比,她過慣了大小姐生活非要到鄉下討苦吃?哥哥明明事先給她打過預防針的。好比飛機頭等艙坐慣了的人猛的坐到一輛鄉下巴士裏被顛的渾身難受卻絲毫沒脾氣。好比她這個一向膽子小的鼻涕蟲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卻敢一個人亂跑。

好比,冷不丁的在意起一個陌生的鄉下男人的感受。

這一切都有悖於她過去的行為準則,可又像是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促使她往裏走,帶著一股陌生的魔力。

她回頭,那男人沒在看她。

他這會子忙活起來,在幫老陳搬磚塊。陽光灑在他身上,周身揚起的灰塵籠著他,像給他罩了一層金紗,叫人不注意他都難。

他的穿著再簡單不過,普普通通的黑色背心,普普通通的水洗牛仔褲,普普通通的登山鞋,可就是顯眼。

他手上戴了雙白色的粗布手套,搬了一遝磚塊到旁邊的小推車上,小推車由老陳把著。一下一下,每次都是厚厚的一遝磚塊,隨著他彎下腰,黑背心裹挾著的地方肉眼可見的凸起,呈塊狀,硬邦邦,實實在在的,順延到胳膊上。

小推車裝滿了,老陳轉了方向往家裏推,一扭身就瞧見不遠處的人,定了會兒,又往裏走繼續忙。

等老陳出來,瞧見遠處的人還在,喊了一聲:“丫頭,你是不是有事?”

老陳這次是普通話。可他的普通話夾雜著濃重的鄉音,聽起來別別扭扭,又或許是他不常說,聲音又大,有些破音,聽起來更怪。

她壯了膽朝兩人走,到了跟前才回話:“嗯。”

這時候老陳家裏又出來兩個男人,打著赤膊,出來湊到男人身邊,勾肩搭背,喊了句:“阿生。”

男人沒理會剛剛出來那兩個人的搭訕,反倒替老陳開口問她:“什麼事?”

他冷著臉,皺著眉,手裏繼續搬著一摞磚往小推車上送。不知是幹活的緣故,還是怎麼,衛以染察覺出他語氣中的不善,又或者是對陌生人的疏遠?總之讓她不舒服。

“大伯——”她看向老陳,“我想問,您知不知道顧孟林的家怎麼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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