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朦朧中聽著一陣吵吵聲，朗傑支起身子從窗戶往外一眊，原來是女孩子們等不及了，跑來看朗傑給她們帶回來的心愛物，阿達也迫不及待地從口袋裏掏走了他急等著用的鐵塊。

“尕哥，起來吧，鍋籠裏阿媽給你留了飯哩。”央金討好地把洗臉水給尕哥端到了麵前，“尕哥，蘇珍和杏花她們在大門口等你好半天啦。”

朗傑一家五口人，阿達是藏族人，阿媽是土族人，阿哥索傑從小體弱，個子小，膽子也小，一天到晚很少說話，即便是有人問話，也是能用一個字回答，絕不用兩個。

央金是家裏唯一的姑娘，偏偏話多，整天像個饒舌的喜鵲，好像連大阿哥的話也都讓她一個人說上了。她長得也出脫俊俏，盡挑了阿達和阿媽的優點拚湊在一起，那烏黑的長發，玲瓏婀娜的體態，尤其是那溫順善解人意的眼睛，就像黑夜裏的燈光，把人的心都能點亮。

朗傑打量著自己的小妹，心裏歎息，這麼好個尕女子，要是跌落到城裏，多念點書就好了，可惜出生在這大山深處，隻念了小學，鬥大的字沒拾掇下一笸籮，以後怕是除了種地放牧，就是和阿媽一樣，圍著鍋台轉一輩子圈圈了。

正出神間，隻見胖墩也拿著賬本子過來了，屁股後麵跟了一群穿著花裏胡哨的老“喜鵲”，胖墩估計也是讓她們聒噪起來的。

朗傑趕緊抽上褲子跳了起來，和胖墩一起按照賬本子發貨的發貨，劃賬的劃賬。阿媽和央金也滿心歡喜地和鄰居們打著招呼，幫著遞東西，眾人歡天喜地地說笑著，各自拿了自己該當的，嘰嘰喳喳說著閑話，炫耀著自己的東西如何好看。

胖墩趁人不注意，偷偷將繡花架子和五彩線之類，塞進央金的手裏，央金怔了怔，臉一紅，羞答答地收了藏在身後。

胖墩一邊給眾人分東西，一邊用眼角的餘光瞅著央金，他覺得央金的臉粉粉的，嫩嫩的，眼睛裏波光粼粼，看他的神色分明多了些和往常不同的內容，顯得格外嫵媚動人，心裏不覺湧起一陣甜蜜。

等把眾人打發走，一數剩下的錢，朗傑和胖墩都傻眼了，整個白忙乎了一天多，要不是馬三幫著他們提前“加工”了一次，穩賠。

“哈哈，第一次做生意，不賠就是掙了，掙啥了？經驗，經驗......”正懊惱中，馬三來了，笑聲琅琅的，仿佛一切在他的料想之中。朗傑和胖墩趕緊把馬三讓在上座。

“生意這東西，要麼就是秤上做文章，要麼就是找差價。你們照這樣來五去五，一點餘頭不留，可不白跑一趟咋的？”馬三嗬嗬笑著。

“不是東家門嬸子，就是西家門大娘，走的時候千恩萬謝的好話說了一籮筐，你說誰的錢能掙？”胖墩說。

“所以呀，你們看我從來不在咱們村自家門口嘫嚼生意，寧肯多跑幾步，到別的村子，人家認定你就是無利不早起，自己賺了他們的錢心裏也舒坦。”馬三一副老江湖的樣子。

“要我說呀，咱們也值當。其一，把自己家的雞賣了，買回了生活必需品；其二，一分錢本錢沒掏，跟著三哥學做生意，見了世麵；其三，幫著嬸子大娘們賣了雞和兔，買回了他們需要的東西，我們賺了份情意。”拋開了利，朗傑腦子一拐彎兒，突然覺得這一趟下來，收獲還真不少。

“對，情意，情意這東西可是無價的。”胖墩也附和道。

“哎，好小子，好氣魄！是塊做生意成大事的料。”馬三眼睛一亮，表揚起來。

“你們猜一猜，三哥的一隻羊賺了多少錢？”

“多少？”朗傑和胖墩異口同聲地問。

“二十塊！”馬三說著同步奓起了兩個指頭。

“哇！一隻羊掙的錢，比所有雞和兔的總價差不了多少啊！”朗傑瞪大了眼珠子，胖墩嘴張成了圓圓的喇叭狀。

“那如果是一群羊，或者是幾頭牛呢？”馬三可不是二十塊錢就滿足的人。

......

“剛剛改革開放，禽畜貨源緊缺，拿上錢收不上貨。最大的問題是咱們這兒沒有路，即便有貨，咱也運不出去。”馬三繼續說。

“是啊，我們家養了多少年羊了，總也沒有正兒八經地換回來多少錢，主要問題就是運不出去。”朗傑想起阿瑪的話，著急地插話。

這不光是你朗傑家的問題，也是大紅溝的問題，更是陷入群山圍困之中的整個哈溪地區兩個鄉鎮麵臨的老大難問題。

“也不知道當時咱們的老祖先們咋想的，把家安到這麼個靠山吃不上山、一方水土養不了一方人的孬地方。”胖墩計窮，發起了牢騷。

“阿麼了？做生意賠啦？”正說著，村主任馬雲祥來了，聽見了他們的對話，笑著說，“你們這麼說可就不對了，此一時，彼一時嘛。咱哈溪一帶原來可是塊天王老子管不著的福地，不能用現在的眼光要求幾百年前的祖宗呀。”

“主任，你這件白襯衫真晃眼啊！”大家欣賞著馬雲祥雪白的襯衫，趕緊給他讓煙讓座。

馬雲祥是馬三的本家堂哥，待他坐定後，馬三接口道：“阿麼哥說的沒錯，聽老年人說，當時外麵紛亂，這兒是僻靜的三不管地帶，確實是一個躲災避難的好地方。我們各家的祖先為了躲避戰亂，從不同的地方來到這神仙呆的地方，相互幫助，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雖然吃不飽，但也餓不死，一代一代就這麼活下來了。”

“家就這麼個家，但你們要想長久地做生意，一定要有利可圖，我見我老婆拿回家的東西，都是你們一分錢不掙白效勞來的，那可做不長久。你們一定要將勞動納入運營成本，從每件進出的貨物上抽取一定的利潤，保障長久運行。這方麵尕三有經驗，你們兩個人多向人家請教，把眼光和腳丫子向外伸，要突圍出去，不能囿於吃窩邊這點草。”身為村主任，馬雲祥顯然也是替他們費了些腦筋，處處替兩個年輕人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