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路曉牧夜息，不知不覺到了哈溪，驗貨、過秤、領條子、數票子，終於有了贏利。

朗傑把本錢交給了阿媽，為家裏填了必要的日用品，剩餘部分除了還完馬三的五十元錢，都給了胖墩，用以補貼胖墩一家前陣子的損失。

馬三推遲了幾句，朗傑不依，也就收起來了，說：“常借常還，再借不難，那我就不客氣了。用的時候就吭聲。”

胖墩卻說他也掙錢了，好說歹說堅決不要朗傑的錢，朗傑拿出300元錢非要給，讓他交給他爹，說等再掙了還給他，再到徹底把窟窿填上，再存點錢，有機會給有錢哥在相端著娶個媳婦，要麼自己一輩子心裏愧疚。話說到這兒，胖墩也就勉強收上，交給了他爹。

很快，暑假結束。朗傑收到了高中的入學通知書，轉眼就要開學了，但他和胖墩放走川妹子的損失還沒有完全堵擋起來。更主要的是，他和胖墩、馬三在做買賣中找到了無限的樂趣，心野了，教室裏再也裝不下了，他決定放棄上學。

不久，朗傑收到了女同桌藍玲的一封信，說她也不念書了，滿篇錯白字，也不知道她這些年把書念到誰家了，信的末尾流露著對朗傑強烈的愛慕之情，思念之意。

看著看著，朗傑實在看不下去，懶得給藍玲回信，隻是給甘草寫了一封信，托藍玲轉交。隻是好些日子了，一直沒接到甘草的回信，也再沒收到藍玲的信。

朗傑和胖墩埋下頭，一心一地跟著馬三做生意。一次一次跑下來，到了年底，朗傑不僅還了馬三的五十塊錢，又和胖墩一起補夠了因川妹子事件存厚老漢損失的錢，終於無債一身輕了。

馬三帶著他們不斷拓展生意，從販雞賣羊，發展到販賣牛馬、收售皮毛等。他們活動的範圍也擴大了，由大紅溝而哈溪，由哈溪而半個天祝，進而擴大到了青海。東一炮西一槍，左衝右突，一心想多掙點錢，逃離開山村，掙脫老祖宗相傳下來那種驢馱肩挑、早出晚歸匍匐在貧瘠的土地上吆喝牛羊的日子。

但是又談何容易？

時值改革開放初期，市場還不成熟，農村的吃飯問題雖然基本不成問題了，但還是缺錢。年輕人有的出去做木工、學油漆工。做生意的人也越來越多了，人多手稠，市場出於不擇手段的無序競爭中，混亂利潤空間被擠壓得越來越少了。

兩年下來，朗傑發現除了還款和日常開銷，就是掙了一踏踏白條子！手裏的現金一點也沒積攢下，甚至還欠下了一些農牧戶的賬。

一天，有信息傳來，給他們打了五六千塊白條子的飼料廠要宣布破產了，馬三匆匆忙忙帶著朗傑和胖墩趕過去時，隻見飼料廠已經被提前知道信息的人連大鐵門也拆走了，他們隻收拾回去二三十條破麻袋，欲哭無淚。

朗傑和胖墩又成了窮光蛋。

馬三因為有原來積攢下的老底子，可以繼續勉強地周轉些小本生意，但看起來盡管比原來擴大了一些範圍，不僅僅買雞羊、皮草，還經營胖墩爹的手編工藝品，左騰右挪勉強遊走在社會的夾縫之中，但實際上是更是舉步艱難了。

期間，朗傑的妹妹央金長高了，出脫成了一朵帶著露珠的花兒。哥哥索傑終於長成了光棍的苗子，於是頭更低了，話更少了，像個悶葫蘆。

為了躲避人們的眼光，他一年四季常常背著糌粑，遠遠地一頭紮進深山，看護牧養自家和別人的羊群。即便是回了家，也是除了擔水就待在自己的房間裏，蔫楚楚的再也不出門了。

阿達和阿媽每每看到索傑和央金，相互瞅一眼，歎著氣，都有了一個共同的想法，隻是，誰也不想先說出來。兩個人目光交流了一下，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心中的意念，不覺難過得又悵悵然地歎了口氣。

眼看尕兒子已經超出他阿達一頭高了，老大索傑的媳婦到如今連個搭茬說媒的也沒有，這可確實把白瑪阿媽和多吉阿達急得徹夜徹夜地睡不著。

成了窮光蛋的朗傑和胖墩就像這個年齡段的所有年輕人一樣，不甘心失敗，總是對外麵的世界充滿幻想，尤其對城市格外好奇和向往，夢想有一天變成城裏人。在工地上幹了幾個月，見發不出工資，隻好又去找馬三想辦法，但是，馬三也苦於沒有好下手的生意，想來想去，隻有下井挖煤能月月拿到高額工資，積累一些翻身的本錢。

存厚老漢聽說胖墩和朗傑要去下煤礦，再一次暴怒地罵道：“你給我老老實實待著！家裏缺了你吃了，還是缺了你穿了？”好說歹說不讓他們去，阿媽也哭哭啼啼地不放兒子走。但是不下井挖煤，村裏出去做小工的，工資低不說，一年到頭往往拿不到工資。兩個小夥子見說服不了家人，心裏也七上八下的拿不定主意，就去征求馬三的意見。

馬三說：“下井挖煤，是個把腦袋揙在褲腰帶上的高危活計，每天早晨出門，不知道晚上能不能回來，晚上下井不知道早晨還能不能上來，礦上的寡婦很多。不過，來錢確實來得快，如果豁出去了，機靈些，也是可以試一試的。”

朗傑和胖墩聽了馬三的話，決定賭一把，背著家人，拿了一些簡單的行李和換洗衣服，就到九條嶺煤礦，成了下井挖煤的臨時工。

他們住的是工人們遺棄的地窨子，置辦一些簡單的炊具，自己學會了用煤油爐子做飯，每天下井升井；升井下井；挖煤，運煤；運煤，挖煤。下了班吃完飯就睡覺，睡起來就輪流倒班幹活。

過著暗無天日的日子，住在一起的還有個工友毛頭，和他倆年紀相仿，幹活時相互多有關照，三個人成了朋友。

有一天發了工資，他們三個人實在饞肉了，買了兩斤排骨煮了，剛煮得把血浸住，就來了一個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