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他是爹娘的掌上明珠。
作為陸氏一族最小的男丁,整個家族都將他視若珍寶,疼愛得無以複加。
他居住的院落被命名為“永寧軒”,寓意平安長久,寄托了家人對他無盡的期盼與祝福。
還在他牙牙學語、連路都走不穩時,爹娘便為他備下了滿屋的珍寶奇玩。
金銀玉器琳琅滿目,綾羅綢緞堆積如山。
長兄更是不惜跋山涉水,遍訪名匠,尋來一塊稀世寒玉,耗費數月雕琢成一座溫潤如水的玉床。
自那以後,他的院子裏常年彌漫著幽幽清香,冬暖夏涼,舒適得讓人流連忘返。
陸雲澤是爹娘見他孤單,特意從外買來的養子,原意不過是想給他添個玩伴。
那時的他,滿心歡喜,以為自己多了個兄弟。
甚至為此興奮了好些時日,逢人便說自己有了親弟弟。
然而,陸雲澤卻聲稱自己身負天命。
若得不到陸氏與蕭清瑜的愛,便會命喪黃泉,魂魄盡散。
他說的話,竟一一應驗,成了鐵一般的事實。
從那之後,所有人的眼裏便隻剩下了陸雲澤。
爹娘和長兄將原本屬於他的家財、珍寶,甚至那份濃濃的親情,全都毫不猶豫地給了陸雲澤。
就連從小與他形影不離、對他說一不二的蕭清瑜,也開始整日守在陸雲澤身旁。
生怕他有一絲閃失,徹底將他拋諸腦後。
多年過去,他終於看透了家人和蕭清瑜的真麵目。
他明白,他們從未真正愛過他,甚至連半點真心都未曾有過。
而他們之間僅存的那點血脈牽絆,也在他被冠上叛將之子名頭的那一刻。
徹底崩塌,化作塵埃。
陸景桓拖著那條傷腿,一步一挪地艱難前行。
寒風刺骨,雪花如刀。
大雪紛飛中,他直到深夜才終於抵達陸府門前。
他在門口站了許久,凍得嘴唇發紫,才有個老仆慢悠悠地走來開門。
管事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語氣平淡而冷漠:
“大少爺,老爺說了,您剛從苦役營回來,若走正門恐會衝了府裏的氣運,請您從側門進。您的住處也重新安排了,在偏遠的靜心苑,適合靜養修身。”
“另外,大公子還特意交代,您回來後最好待在自己院子裏,別隨意走動,以免驚擾了二少爺的清靜。”
陸景桓聞言,微微一怔,眼底閃過一絲苦澀。
但他未多言,隻是低聲道:
“好,我知道了。”
推開靜心苑的門,迎麵而來的是院中怒放的臘梅。
花香濃鬱撲鼻,枝頭掛著點點雪花,美得刺眼。
陸景桓自幼對花粉敏感,每逢花開便會鼻塞難耐。
可陸雲澤卻偏愛這些花草,甚至曾央求爹娘在府中遍植花樹。
他隻得屏住呼吸,快步穿過院子。
盡量不讓自己沾染上那惱人的花粉,免得舊疾複發。
回到那間簡陋的廂房,他小心翼翼地脫下鞋襪。
那雙早已傷痕累累的腳因長途跋涉而血肉模糊,有些地方甚至連皮帶肉被粗糙的布襪撕下,露出森森白骨。
他疼得額頭滲出冷汗,嘴唇被咬得發白,卻硬是咬緊牙關,未發出一聲呻吟。
簡單包紮後,他躺上那張咯吱作響,滿是黴味的木床。
閉上了疲憊不堪的雙眼,腦海中卻翻湧著過往的種種。
半夜,他被一陣尿意驚醒。
靜心苑地處偏僻,遠離主院,他提著昏黃的油燈。
在這熟悉又陌生的宅院裏摸索前行,腳步聲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清晰。
路過正廳時,爹娘和長兄的對話如針般刺入耳中。
娘親哽咽著說道:
“那齊王妃雖是皇上的掌上明珠,可性情乖戾,前幾任夫婿都被她克死了。若讓雲澤嫁過去,隻怕性命堪憂,我如何舍得我的心肝受苦?”
爹爹歎息道:
“沒辦法,聖旨已下,雲澤和景桓,總得選一個送去應命。”
長兄漫不經心道:
“怕什麼?景桓在苦役營熬了七年,不也好端端地回來了?還能提前放出來,可見雲澤說得沒錯,他有福運護體,命硬得很。去了齊王妃那裏,最多被休回罷了。他是陸氏嫡子,有我們在,誰敢動他一根汗毛?”
“也對,就這麼定了,明日我便入宮麵聖,定下此事......”
對話還在繼續,陸景桓卻猛地攥緊胸口,喉間湧上一股腥甜。
鮮血不受控製地噴出,染紅了衣襟。
他捂著嘴,掌心滿是粘稠的血跡,眼底一片死寂與絕望。
苦役營的醫官曾斷言,他的肺疾無藥可醫,來日無多,才會被提前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