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家的孩子
劉望山的大哥劉拜山,就是傳說中別人家的孩子。他自幼過目不忘,飽讀詩書,十四歲便登科及第,入仕翰林,是整個劉家的希望,也是所有世家子弟的榜樣。對其他世家公子來說,劉拜山再優秀也是別人家的孩子,自家爹娘也就想起來時會提一下。但對劉望山來說,卻隻能時時刻刻都活在大哥的陰影之下。迄今為止,他的人生隻收到過一句評價,那就是“不如大哥。”
大哥不會不學無術,大哥不會拈花惹草,大哥不會醉情聲色。大哥行得是端的、坐得是正的,大哥是令父親臉上有光的兒子,是京城少女夢想中的夫君。
而如今,世上最完美的大哥就坐在醉花樓的包廂裏,牽著花魁的小手,瞪著他最不爭氣的弟弟。
韓珍珍踢踢正在看戲的李休複,示意他可以出場了。
李休複放下手中的瓜子,站起來抻一抻衣擺,走進了隔壁的房間。“拜山兄,好久不見。”李休複很有禮貌地行了個禮。
“不敢不敢不敢,”劉拜山仿佛被這一禮驚得如夢初醒,慌忙避開,俯身要跪,卻被李休複一把拖住。
“在此地就無需多禮了。”李休複攙著他,悄悄提醒道。而後他朝琴心微一施禮,笑著稱讚道:“早聽聞琴心姑娘傾國傾城,如今得見,真是名不虛傳。”
劉拜山之所以名滿京城、官運亨通,並不是因為他多有文化,而是因為他聽得懂人話。會讀書的人多,會應變的人也不少,而又會讀書又懂處事的人,那可就少之又少了。正如此刻,他立刻對著走進來詢問情況的潘媽媽說:“我能與殿下在此相遇實為有幸,勞煩媽媽為我置上一桌酒菜招待殿下,以表我心意。”
他甚至向李休複介紹道:“琴心姑娘琴技一流,不知是否有機會為殿下獻曲?”
李休複笑著背過手去,打掉了劉望山不停戳他後背的手指。另一隻手朝劉拜山擺了擺:“多謝小劉大人款待,在下就不打擾二位雅興了。”
“舍弟頑劣,勞殿下費心。”劉拜山俯身相送,狠狠剜了劉望山一眼。
那邊廂,韓珍珍啃著雞腿對著劉望山豎起了大拇指:“你大哥又多金又有魅力,不愧是京城少女的夢。”
“你可拉倒吧!”劉望山嘬了一口美酒,搖頭晃腦地說道:“當年少女的夢說要娶你,你還不是把他綁到假山裏蒙著眼關了一天一夜,讓他以為水滴石穿的聲音是他在血流不止,差點沒把他嚇死。”
“他要娶的是我嗎?他要娶的是我爹的兵權。”韓珍珍嫌棄地翻了個白眼,給劉拜山下了定義:“他是偽君子,一天天假模假式的。”
“你們兩個這麼囂張,就不怕他告狀嗎?”李休複一聽他們兩個這架勢,壞事沒少幹。難怪他們兩個每天打打鬧鬧還親密無間,原來革命友情這麼深厚。
“他自己理虧,去哪告狀去。”韓珍珍用雞腿指著劉望山,對李休複說道:“他這種紈絝子弟,除了書齋之外,出現在哪裏都不稀奇。但他大哥可就不一樣了。正經人誰來喝花酒啊!何況他年前才娶了戶部尚書家的女兒,新婚燕爾,轉頭就和花魁卿卿我我,多難聽啊。男人的名節雖不重要,但當一個人無懈可擊的時候,壞名節也可以成為致命一擊。”
“我怎麼覺得,你有些看不上花魁。”李休複摸著下巴。
“我看不上的不是花魁,是你們這些流連於煙花之地的男人。”韓珍珍拿過絹子擦著手。“你們兩個,若不是口袋空空,才不會守身如玉。”
“你看不起誰呢!”劉望山把酒杯拍在桌子上,濺出幾滴酒來:“我們兩個,有好多人想倒貼的好不好。隻是那樣不夠風雅,都被我們拒絕了。”
“姑娘的真心你當然不敢要了。”韓珍珍看得透徹,“貼你還不如貼進京趕考的窮書生,最起碼人家還會給個承諾。你們兩個能給什麼?連為姑娘贖身做外室都要問問家裏人。”
“那我大哥這是在幹嘛呢?如此高傲的琴心姑娘在陪他逢場作戲嗎?”劉望山突然反應過來。
“最好是逢場作戲吧。若交了真心給這種偽君子,那才是倒了大黴了。”韓珍珍想起自己以前見過的那些負心漢,搖了搖頭:“天下烏鴉一般黑。”
“那你父親呢?”李休複突然問道。劉望山震驚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趕緊閉嘴。誰知李休複卻裝沒看見,隻是盯著韓珍珍。
“我阿爹?”韓珍珍沒想到他會這麼問,愣了一下後說道:“我阿爹自是不一樣。”
她麵上有些驕傲:“這麼多年來,我爹隻有我娘親一個夫人。在別人家為了妻妾之爭鬧個不停地時候,我娘卻一直過著簡單的生活。我爹父母早逝,我娘連公婆都不用應付,她是家裏唯一的女主人。雖然我娘離家千裏,但是我爹已經努力讓她的生活過得容易了。”
“那如果……”李休複想接著問,卻被劉望山塞了一整塊紅豆酥。一塊不夠,他又撿了塊綠豆糕一並塞進李休複嘴裏,讓他一時半刻都說不上話。
“時間不早了,你該回家了。”他拉起韓珍珍就往外推。
韓珍珍走到家門口時,剛好遇到剛從馬上下來的韓泉。他正讓人把馬牽去馬棚,給馬兒梳洗一番。
雖然天色正沉,韓珍珍依然看到馬蹄上都是泥濘。她盯了會馬兒沾滿泥土的小腿,問道:“爹你今日去郊外啦?”
韓泉被她問得一怔,但又飛速調整好了狀態,看不出一絲破綻:“軍中有事,出去了一趟。”而後,他又一拍韓珍珍的腦袋:“馬上就要出遠門了,還這麼晚才回來,也不說多陪陪你母親。”
“我要是走了,母親會不會很無聊?”韓珍珍瞪大了雙眼認真地問。
“不會,我會給你母親找點事情做,讓她不至於太掛念你。”走到書房處,韓泉向韓珍珍招招手:“你隨我來,我有幾句話要囑咐你。”
雖不知道父親要幹什麼,但韓珍珍也就耷拉著腦袋跟了進去。在外麵玩了一天,她有點困了。可是還沒等她腳邁進書房,韓泉就迎麵劈來一掌。
這一掌來勢洶洶,帶過來的掌風震得屋中盆景花枝亂顫。韓珍珍雖不明所以,但也下意識地閃身避過。
“不要躲,出招。”韓泉命令道,招式變得更為淩厲。
韓珍珍的功夫雖然是韓泉教的,但二人過招向來都是點到為止,不知為何,今日父親卻步步緊逼。
韓珍珍無奈,隻得以退為進,靠著身形靈活的優勢不斷變換位置,找著韓泉招式中的破綻。
韓泉雖然力大,卻比不得韓珍珍年輕。被韓珍珍拖了許久,終於有些力竭。韓珍珍瞅準時機,一腳踢在韓泉小臂,趁著他吃痛的間隙翻了個身,一掌打在韓泉心口。不過畢竟是過招,她那一掌並未使力,隻是軟趴趴地貼在韓泉的衣服上。
可是韓泉卻不領她的情。他趁機扣住韓珍珍的右手,順勢將其扣到背後,另一隻手抽過花瓶中的柳條,將韓珍珍的雙手綁了起來。
麵對韓珍珍又驚又怒的目光,他靠著桌沿喘了口氣:“這是我要囑咐你的事情。”
“你自小學的功夫,是‘事事留一線’。在家裏玩玩沒什麼,但若去了外麵,你留的餘地會是你致命的破綻。外麵的世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千萬不要自恃著會點拳腳,就無所顧忌橫行霸道。外麵不比京城,能讓你為所欲為。時刻記著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遇事要先示弱,莫要逞強。”
“就像現在!”韓泉歎了口氣,“綁你的人話還沒有說完,你不能讓他看出你已經解開了繩子。收一收你洋洋自得的樣子!”
“阿爹你會不會過慮了。”韓珍珍活動著手腕,倒了杯茶遞給韓泉:“我大周國泰民安,兵強馬壯。此次去渤海國,不過要我做個點綴去玩一圈,難道還真要我保護梁王的安全啊?”
她不屑一顧地繼續說:“若真這麼危險,劉家怎麼舍得劉望山跟著去。”
“若真是件天大的好事,那第一個上的肯定是劉家大公子,而不是你們三個。”韓泉在心裏搖搖頭,這女兒被他慣得好天真。若不是春娘那邊即將臨盆,被韓珍珍知道恐壞大事,他也不忍心讓他天真的女兒去紅塵中走一遭。
“等你再回來,應該就長大了。”韓泉憐愛地摸了摸韓珍珍的頭。這樣溫情的父親令韓珍珍有些不適應,她嫌棄地看了韓泉一眼後,回房去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