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出了院子才知道夜裏的路能有多難走,這時候村子裏別說是路燈就是能給她借光的地方都少。
大家都節省,電燈是能不開就不開。
她深一腳淺一腳往縣上的醫院去,好在這邊離縣城不遠,離最近的醫院也就不到十裏地。
可即便這樣,當她跌跌撞撞走進醫院的時候,整個人都軟了。她本就體虛,全憑一口怨氣撐到現在。
值班護士看她進來,還笑問:“這是下雨了嗎?怎麼沒聽到聲響?還是掉河裏去了?”
沈照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說話,眼前一黑就什麼事也不知道了。
她做了一個無比真實的夢,夢裏的女兒被摔得頭破血流,張開雙臂無聲地叫著“媽媽”。而她卻被困在原地什麼都做不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女兒那溜圓的杏眼漸漸沒了光彩,終被一抔黃土徹底掩埋。
她掙紮,她尖叫,卻無法阻止眼前的一切。巨大的痛苦襲來,她猛地起身卻被人按了回去。
“動什麼動?再動針都偏了!”
沈照這才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她艱難地開口:“護士,我女兒呢?”
護士給她拔針,聞聲沒好氣道:“自己身體怎麼樣沒點數嗎?身體虛成這樣還帶著孩子到處跑,你家裏人呢?”又看她確實著急側頭點了點旁邊床位“在那呢,你剛才掙紮得厲害怕傷到孩子。”
沈照知道是人家救了她們娘倆,千恩萬謝又追問:“我女兒情況還好吧?”
大家都憐惜她一片慈母心,忙把小丫頭抱到了沈照的床頭,解釋道:“好著呢,之前有點燒打了針好多了,現在睡著了。倒是你自己,大夫說虧得厲害,不該一個人跑醫院,家裏人呢?”
沈照也不給誰留臉麵,實話實說:“她奶說一個小丫頭養不了扔了算了,浪費錢送醫院還不如留著生兒子。至於她爸,看著她奶摔她。”
病房裏瞬間安靜,這年頭重男輕女的不少,但是不管親生女兒死活的少見。更不要說鐘老太這樣,這和動手殺人又有什麼區別?
小護士直接罵開了,“生兒子,生兒子,生了兒子能成仙還是咋的?女兒的命就不是命?”
隔壁床的老太太更是難受得直抹眼睛,拿出床頭的餅幹盒子招呼沈照:“大妹子,你要不要先吃點東西墊墊。醫生說你是低血糖餓暈的,他們家不當人你更要好好顧好自己,不然你女兒以後去靠誰哦......”
沈照鼻頭一酸,差點落下淚來。男人半點也靠不住,自己要真有個三長兩短,她女兒又該怎麼辦啊!
她也不和人假裝客氣,她今天一天都隻喝了半碗稀飯,肚子早就餓得咕咕叫。和鐘家人幹仗全憑上輩子臨死前的那口怨氣撐著,剛才到醫院護士隻以為她掉河裏了,哪知道全是虛汗。
沈照道了聲謝,接過兩片桃酥往嘴裏送。上輩子這種老式糕點是出了名的油糖混合物,為了健康她嘗都不嘗。但現在卻是奢侈品,也就是老人生病住院買來甜甜嘴。
小護士怕她噎著,又找杯子倒了杯水遞給她。看她終於緩過來了,才沒好氣地說道:“再怎麼著也不能這樣跑過來,你是不知道剛才有多嚇人。一大一小都暈了,要不是張大夫手快拉了一把,隻怕得被摔得頭破血流。”
沈照這才知道原來還有這樣一段故事,也突然理解為什麼小護士會這麼激動,知道是她們救了自己連聲道謝,這時值班醫生也走了進來,詢問她的情況,又囑咐她好好休息,孩子還好並沒有被摔到要害,等到明天腦袋消了腫就沒事了。反倒是她自己,之前生產以後就沒養好,又才流過產,整個人氣血兩虧,現在不好好調養以後隻怕會吃大虧。
沈照細聽醫囑,連連點頭。張大夫玩笑道:“我們小陳護士才畢業,性子急但心是好的。說話有時候沒注意,你也別放心上。”
其實對沈照這個活了兩輩子的人來說,這點眼力還是有的。和家婆的惡毒、老公的心狠比起來小護士當真像是小天使一樣。而在夫家沒有感受到的溫暖,在陌生人身上感受到了。
她抱著熟睡的孩子,想著等明天天亮去供銷社買點什麼好還人情。又想到如果順利離婚又該怎麼帶著孩子生活?她知道紡織廠也沒逃過幾年後的國營廠倒閉潮,怎麼才能賺到足夠多的錢也是她需要好好考慮的。不過重活一世怎麼都不該比上輩子差,隻要女兒平安就比什麼都強。
沈照一邊操心女兒,一邊在心裏規劃著以後的生活,心情激蕩一時竟難以入睡,等到了天光微亮,感覺女兒的燒退了,這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等她再醒來,隔壁床的老太太已經出院了,臨走居然還留了餅幹給她。
沈照感動的同時,又深覺自己著實失禮,連人家姓氏名誰都沒有來得及問。
陳護士過來換藥,看她懊惱隻說:“人家既然連名字都不留,可見隻是做好事不求報答的。但我們這邊來來去去也就是附近幾個村子或是廠子裏的人,以後有機會遇上了再回禮就是。不過,你的醫藥費呢?早點交完我們好交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