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班牙的時候,劉清寧接觸過許多華裔西班牙人。
這些華裔西班牙人多是華僑二代、三代,他們身上流著純正的中國血液,但除此之外他們似乎與中國沒有了更多的聯係。
提及中國,他們並無太多的概念,隻知道那是他們的祖父母、父母出生的地方,你若問他們是不是中國人,他們大多猶豫,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得上是中國人。
他們大多以當地語言為母語,會講一些方言和非常蹩腳的普通話。不需要過多的交流,隻需要看他們的神態,便能與劉清寧這種生長在中國的華僑二代輕鬆地區分開。
她那出生在西班牙的弟弟妹妹便是如此。
其實不說他們,就連劉清寧自己,在馬德裏住了多年,有時候用中文表達都會有些磕絆。
夜幕降臨,月亮升到了半空。
路寮裏,李阿四找來了兩套新衣服給兩兩個“落湯雞”換上,尺碼太小,穿在兩人身上十分滑稽。
“湊合穿吧。”陳今越無奈。
“湊合......這可是去年巡山的時候鎮裏發的,全新的,好東西,我自己都沒穿過呢。”李阿四眼巴巴地看著兩人身上的衣服,心疼地嘟囔。
“行了,叔。回頭我讓鎮裏還你兩套。”
李阿四一拍大腿:“我不是那個意思......那你可千萬記得說。”
得知村裏來了個“外國人”,還說自己的父母是“村裏人”,幾位老人都十分熱心,盡管此時已經到了他們睡覺的時間,仍聚在路寮裏。
你一句我一句,將中文水平隻有半桶水的陳顯華問得直發懵,幸好有劉清寧在旁,充作翻譯。
據陳顯華自己介紹,他1978年出生在馬德裏,這是第一次來中國。他的祖父和父親都是從雲上村走出去的華僑,這次他回來是尋根探親的。
說是探親,他們家在中國卻已經沒了什麼親。
“我的爸爸告訴我,我的家族曾經居住在這裏,但是我的祖父,和父母很早就出國了。那時候中國在打仗,許多親戚跑的跑,逃的逃,全都沒有了聯係,隻有我的祖母留在這裏。不過,她也已經去世了。”
“你的祖母叫什麼?”
陳顯華搖搖頭:“我不知道。”
這怎麼找?
“我的爸爸告訴我,他的家鄉叫雲上村,是一個熱鬧的村子。不過這裏......”陳顯華環顧四周,荒蕪的村子怎麼都跟“熱鬧”搭不上邊。
“我們村子,以前可熱鬧呢!”李阿四連忙解釋。“你爸叫什麼,你總該知道。”
“這我知道,陳國鋒。”
幾位老人麵麵相覷。
沒聽說過。
雲上村不大,都是親戚,要真有這麼個人,從村裏出去的,肯定認得。
不認得,那便是搞錯了。
陳顯華十分堅持:“就是這個村子。我的爸爸告訴我,村口有一棵非常巨大的樟樹,就在那裏,我看見了。”
李阿四嚷嚷:“我們這邊,哪個村子沒有幾棵樟樹?做不得準。肯定是找錯了。”
“我有地圖!”
陳顯華從背包的夾層裏翻出一張皺巴巴的白紙。
“我的爸爸告訴我,我們家在村裏有一棟大房子。這是我的父親根據記憶畫下的村子的地圖,上麵標了星星的地方,就是我家的房子。但是,我沒有找到。”
陳今越接過,展開一看。
嗬,這鬼畫符畫的,誰能找到?
屋子依山傍水。
山是哪座山?水是清源溪?
怎麼看都跟村子的地形對不上。
對了,我還有一張她的照片。”陳顯華想起來,又在包裏找了半天,找出一個信封,從信封裏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張發黃的老照片:“這是我的祖母。”
陳今越接過照片。
照片上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嬢嬢,穿著藍布衣,倒真是本地老人的打扮。
他把照片遞給李阿四。
“有點眼熟。”李阿四說。
阿太也看了一眼:“是眼熟。”
“這......是阿青婆呀!”王永梅認出來了。
阿青婆,這個名字劉清寧有些耳熟。
李阿四一拍大腿:“哎喲,就是你家隔壁的阿青婆嘛!”
劉清寧想起來了。
王家老屋的西邊,百餘米的距離,拐過一個彎,有一棟三層高的小樓。從她有記憶開始,那棟小樓就住著一個孤零零的老人,年紀比外婆還要長許多,那時候外婆還滿頭黑發,她已經白發蒼蒼。
村裏人都叫她阿青婆。
路寮裏喧鬧起來。
“你真是阿青婆的孫子?”王永梅抓住陳顯華的手,老花眼將他的臉看了又看,“是有點像!你這個子高,像你阿公。怎麼說你爸叫陳國鋒?阿青婆就兩個兒子,一個叫建明,一個叫建勇。”
“我爸爸是大兒子。”
“那就是建明。”
“原來是建明的兒子。”
“你認得我的爸爸?”
“認得,認得。我們兩家就在兩隔壁。我小時候,你阿婆還教過我讀書,寫字。哎,你阿婆這一輩子,哎,苦哦!”永梅老嬢嬢抹眼淚,“我還認得你媽,你媽叫麗花。我們一同上過學。像,真像,你跟麗花長得一模一樣。跟阿青婆長得也像。你這是認祖歸宗來了?”
提起故人,王永梅老淚縱橫,巍巍顫顫地掏出手帕,將眼淚擦了又擦,末了,才狠狠地吐了一句:“你阿公,對不住你阿婆!”
劉清寧想,這背後應該有一個很沉重的故事。她靜靜地在一旁坐下來,等待這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