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的人
沈河市出租車,素來以勇猛而著稱。
即使是麵對雪後的結冰路麵,遇到很虎的司機,再難走的路,也不會耽誤他們在路上連續變道,在綠燈黃燈交替的刹那通過路口,在綠燈亮起的時候燒胎起步。
這一回韓江遇到的出租車司機讓他很快就跨過小半個城市,來到了人民醫院。
過去他不止一次吐槽過司機的這種操作,而今天這位師傅正合他意。
局裏給朱小雨安排的病房是單人病房,韓江穿過院子,徑直來到住院部樓下。要問哪裏的電梯最擁擠,可能除了商場就是醫院了。
他也顧不上等電梯,而是直接爬樓上去。他想以最快的速度再見到朱小雨,再次確認她的敘述,更加重要的是,他想弄清楚朱小雨那天晚上為什麼會在天台。
來到病房,病房裏空無一人。
韓江焦急地來到走廊中間的護士站問:“701病房的病人呢?你們怎麼沒看住呢?”
來了醫院幾次,護士已經認識韓江了,不滿地說:“警察同誌,什麼叫我們沒看住?我們這裏又不是看守所,那個病人是罪犯嗎?”
“不是,我的意思是她人呢?”韓江也意識到自己太心急,加上憋了一肚子火,語氣是有點衝。
“臨近中午的時候警察來過,然後我給她換了藥,她提了一嘴,說想出去溜達溜達。”
“謝謝。”韓江也緩和了態度,來到病房等著朱小雨回來。等了十來分鐘,朱小雨終於回來了。
“你來了,我今天和警察局的人說過了,對於這次意外,我接受調解,也不希望單位追究你什麼責任。”
意外槍擊的事,朱小雨隻覺得是自己長久以來黴運的延續,她選擇接受。同時,她也相信與自己同齡的這位年輕警察絕非故意為之。
“我這次來找你不是為了這個問題!”
“我們之間不就是這個問題嗎?其他的問題,你的同事今天來問過我了。”
“我知道,我就是不明白,你當時明明在天台,為什麼卻說沒有看到另一個人拿著槍?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問題,你當時為什麼會在天台?你和秦衛東什麼關係?你們是不是約好了在天台見麵?”
麵對韓江一連串的問題,朱小雨先是無奈地笑了笑,然後很淡定地一一作答:“我當時喝了酒,天很黑,我確實不能夠確定那個人手裏有槍。關於我在天台的這個問題,今天你同事也反複問我,我就再說一遍吧,我心情不好,去那裏喝酒,僅此而已。
當然,也可以說順便看煙花的。
你的同事也表示過不相信,這不要緊,如果你們覺得我有什麼違法犯罪行為,盡管去查好了。還有什麼秦衛東,我們完全不認識,要說知道,確實是知道,我在高中的時候聽過這個名字,我們那裏有名的小混混罷了。”
韓江一愣,“你也是鬆林縣人?”
“嗯,不過在那裏就讀兩年書,高三就轉學了。”
“那你是哪所中學的?”
“鬆林一中。”
“那我們是一所高中啊,你還記得年級主任大老宋嗎?抓學生抽煙喝酒,有個學生在宿舍喝多了被他抓到,結果那哥們吐了大老宋一身,那小子就是我同學,後來直接被開除了。”韓江說起來高中往事,繪聲繪色,哈哈大笑,一時忘記了最近的一堆麻煩。
“這個事情我聽說過,但是我們不是一個年級的,我應該是比你大一級。”
“大一級,這真看不出來,可能是我長得比較顯老,你比較顯年輕。不管怎麼說也算是老鄉加校友了。學校就兩個教學樓,咱們以前一定在學校裏見過,隻不過那時候不認識罷了。”韓江一時間不僅忘卻了自己的不快,也像是忘記了自己給了校友一槍的事。知道了自己和對方的交集,隻覺得世界很小,仿佛注定他與朱小雨會在沈河再度相遇一般。隻不過這個相遇故事的版本是以開槍和中彈的方式來展開,的確讓人挺不愉快的。
相比起韓江對這個問題的興奮,朱小雨依然態度冷淡,不論是對當晚的事情,還是過去的往事,她都不願意提及太多。
韓江分辨不出來對方是對自己的防範還是對所有人都這樣。在他與朱小雨為數不多的交談中,隻覺得對方像一塊冰冷的石頭,不願意向外表達什麼,也不願向內接受別人的表達。
他停下了關於敘舊的話題,重新回到談話主題上來。“我剛剛隻是覺得挺巧的,咱們這就和拍電影似的。不過我不是套近乎哈,我這次來隻是想弄清楚槍的問題,你的回答對我真的很重要,你再仔細回憶一下,當時我和那個人都開過槍,那個人拿著的獵槍也是比較長的,你確定你沒有看到嗎?”他一邊說,還用雙手比劃著槍的長度。
“我不能夠確定。你說的槍響,我聽到了,但我隻能說聽到了和煙花不太一樣的聲音。你對那支槍那麼感興趣,你們警察就去研究那支槍就好了,槍又不會長翅膀飛走了,你們不是講求證據嗎?為什麼要揪住我不放?”
朱小雨對於韓江的質問感到非常抵觸。
韓江聽了朱小雨的反問,長歎一口氣:“這次槍真的長了翅膀,找不到了!我也被停職調查了。”
“那個人不是死了嗎?難道他拿著槍跑了?”朱小雨吃驚地問。
“那個人是死了,槍本來在天台,我去扶你下樓,想著先送你上救護車,由警隊同事來處理現場,可是槍確實不見了。”
“那肯定有其他人拿走了,你們抓到了嗎?”
“沒有,現場沒有發現除你我、秦衛東以外的第四個人。”
“那如果你當時先把槍拿走,再救我,是不是這件事就不是問題了?所以是我導致的……”朱小雨自責地說。
“你這純屬扯淡,救人當然是第一位的!我當警察為了什麼,隻要完美結案,其他一切難道都無所謂嘛!”韓江情緒有些激動。
“如果我去和警察說,回憶起對方有槍,這樣是不是你就不會受處分了?”朱小雨說出這句話,自己都感到有些意外,這不就是撒謊嗎?
她不喜歡撒謊。但是眼前的這個韓江,和自己之前遇到的許多人都不一樣。但是她又說不好,到底是哪裏有區別……隻是想著如果能幫他一把,撒謊也不是不可以。
但韓江隨即便否決了她的提議:“你之前說了實話,確實沒有看清楚,這沒有問題。現在我也不會要求你去做出對我有利的回答。這次行動發生的所有事情,責任在我,我肯定會找出來那把槍,我就不信那個邪了,不管是誰,我都會硬剛到底。”
韓江說完,看了看朱小雨臉上失落的神情,繼續嚴肅地說道:“你沒有任何問題,這件事你也沒有任何責任。”
韓江看了一下時間。“我同事應該下班了,我想去見一下,晚飯我一會兒幫你點外賣吧。”說著向外麵走去,走到門口,他回過頭來笑著說,“對了,天太冷,不要去天台喝酒了,想喝酒的話,咱們去擼串喝點。”
朱小雨在病床上躺下,她忽然想明白這個韓江哪裏不同。二十幾年的人生,韓江是為數不多的,不將產生的問題歸結到她頭上的人,也是不去強迫她認為自己有錯的人。
她一邊想著,一邊將剛才出去買的一整瓶安眠藥放在了枕頭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