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四年,華國北方邊境。
林川高原常年白雪皚皚,北方軍區駐地更是苦寒。
“黎虹雨,你在這呆了也有三年了,應該也認識到當時的錯誤了。”
警衛兵推門走進來,居高臨下看向黎虹雨:“顧團長答應放你回滬市和家裏人團聚,但之後,你最好記住這個教訓,認真對待你的每個病人,否則你害陳思同誌被截肢這事,隨時能讓顧團長把你送上軍事法庭!”
黎虹雨正蹲在地上搓洗那些染血的紗布和床單,曾經纖細的手指長滿了凍瘡,哪怕穿了棉衣,她也凍得渾身都沒了知覺。
警衛員的話讓她怔愣一瞬,低頭擦幹淨手上的冰水,黎虹雨才開口:“好的同誌,我知道了。”
剛被下放到北方軍區隨軍做軍醫時,黎虹雨日夜都想著回滬市,想著家裏人可能會於心不忍說出真相,哪怕來看她一眼也是好的。
可現在聽見“家人團聚”四個字,她卻覺得有些可笑。
這三年,她沒有收到過家裏人一封信,那些回鄉探親或者被送到滬市治療的人不時會和家裏人打交道,卻從沒帶回過一句關心,好像她已經徹底消失在家人們生命裏。
無邊的冰雪早就把她的心埋死了,現在黎虹雨甚至覺得留在邊境隨軍也不錯,隻是條件艱苦,人心卻簡單。
但老師還在滬市等她回去,她不能辜負當時老師為了保她奔波勞累的苦心。
黎虹雨收拾好行李坐上返回滬市的列車,三天後到達了滬市火車站。
令人意外的是,出站口有人舉著一隻寫著她名字的紙牌子,是她哥哥黎望東。
她頓住腳步看向他,指尖無意識收緊。
這麼久不見,黎望東和她記憶中的樣子相差不大,現在還是初冬,滬市也沒那麼冷,他穿著一身灰色羊絨大衣,鼻梁上帶著金邊眼鏡,衣裳口袋裏別著一支鋼筆,看上去文質彬彬。
這趟列車幾乎都是從北邊回來的軍人,黎望東張望了很久,看見她時卻遲疑了一陣:“你......你是虹雨?”
他有點不敢相信那是自己的妹妹,記憶中,妹妹是個精致愛漂亮的小囡,怎麼就去了那邊三年就變成這樣了?一身又土又醜的破棉襖子,看著就是鄉下人打扮,他第一眼都沒有認出來。
黎虹雨靜靜跟他對視,張了張嘴,最後客套開口:“黎醫生。”
黎望東一愣,眉頭頓時蹙緊:“你叫我什麼?”
黎虹雨沒有說話。
從三年前被家人逼著替黎夢卿頂罪去北方時,她就沒辦法再將那些血親當成家人。
對黎望東,她實在叫不出那聲哥哥,也很難再把他當成哥哥了。
黎望東看見她一直不說話,臉色更難看了
“你是心裏還在埋怨我們讓你替夢卿擔下了責任?”
他壓低了聲音,語氣冷得像是淬了冰:“都是一家人,你何必這麼斤斤計較?夢卿當時也不是故意的,如果她被追責,可能會有牢獄之災,這輩子都毀了,你隻是去北方軍區鍛煉,也沒有什麼實際損失!”
黎虹雨聽著,原本該覺得失望難過,大概是因為早就失望了,現在心裏卻沒什麼波動。
她原本是淮省第一人民醫院的醫生,三年前,養姐黎夢卿引發醫療事故,導致一名傷兵截肢失去了雙腿,家人卻逼著她擔責。
黎夢卿當時是醫院的責護,明明那個士兵傷口感染一直叫痛,她卻為了偷懶不聞不問,還嗬斥士兵給她找麻煩,最後隻能截肢。
可是父母不想讓黎夢卿被問責,就將臟水潑到了她身上。
而和她共事的黎望東明明清楚事情經過,卻在調查組來醫院時一口咬定是她的治療流程出現問題,坐實了她的罪名。
原本,軍方是要把她送上法庭問責的,是她的老師想盡辦法幫她周旋,才讓她隻是下放隨軍。
而那個被截肢的士兵,從入伍就跟著北方軍區的副團長顧謙。
知道這件事後,顧謙,這三年對她極盡嚴苛。
而現在,黎望東卻覺得那隻是鍛煉。
黎虹雨跟他對視,語氣溫和,眼神卻淡漠無聞:“您誤會了,我沒有怨氣,也不在乎那些事了。”
看清自己在他們心裏的地位,她就再沒有什麼好抱怨,反正也看開了。
黎望東看她態度這麼乖巧,鬆了口氣,又莫名覺得心裏有點不自在。
黎虹雨一直很嬌氣,他以為再見到她,她會因為三年前的事情大哭大鬧,要麼抱著他訴說這些年的委屈,要麼憤憤不平,又說家裏人多麼偏心夢卿,倒是沒想到她竟然會如此平靜。
不過他也沒有多想,隻覺得她是在北邊部隊裏鍛煉了那麼多年,性子磨平了很多。
“你懂事了就好,以後家裏人會補償你的,如果沒有醫院願意要你,大不了給你相看一個好對象,女孩子還是不能太要強。”
黎望東按捺下心裏那些想法,掃了一眼她手裏的破編織袋,有點嫌棄:“這麼些破爛有什麼好帶回來的,趕緊扔了吧,省得給車弄臟了。”
黎虹雨沒有放手,語氣也客套:“沒事,不麻煩您,這些是要帶給我老師的禮物,您先回去吧。”
黎望東頓時皺緊了眉:“你什麼意思?你不跟我回家?”
黎虹雨心想,那哪裏算是她的家?明明就是黎夢卿跟他們的家才對。
“不用了,我之前已經寫信跟老師約好了。”
黎虹雨笑了笑,禮貌道:“我先走了。”
見她竟然真拎著那幾個破袋子要走,黎望東臉色難看:“黎虹雨!你別太過分了!”
他伸手粗暴箍住黎虹雨的手腕:“爸媽和夢卿知道你要回來,特意都在家裏等著你,你不第一時間回家,居然要去看什麼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