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苦著一張臉,聲音也低了好幾個調,帶著一絲無奈和窘迫。
“大人,你…你是真不知道啊…那肥皂生意賺的銀子,確實是不少,日進鬥金也不為過。可…可也經不住你這麼個花法啊…”
“花?花哪兒去了?”
林凡心裏咯噔一下,一股不太妙的預感迅速升起,像烏雲一樣籠罩心頭。
“大人你看,”
王明伸出手指,開始一項一項地給他算賬,語氣越來越沉重。
“之前建那座大水車,請最好的木匠石匠,買最結實的硬木料,那可都是實打實的銀子砸出去的,花了一大筆;還有,你說城牆年久失修,關係到全城百姓安危,必須撥款修繕,又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再加上衙門裏上上下下幾十號人,書吏、衙役,哪個不要吃飯?每個月的月錢、嚼用、筆墨紙硯…這東一筆西一筆的開銷…”
他頓了頓,聲音更低了。
“這…這縣衙的賬上,現在已經是…是捉襟見肘了。”
王明的聲音越來越小,幾乎細不可聞。
“縣衙賬上…真沒多少錢了。”
林凡聽得眼皮直跳,心臟也跟著抽緊。
“沒多少是多少?你給我個準數!”
他的聲音有些急促。
王明小心翼翼地抬起頭,飛快地瞥了林凡一眼。
他伸出兩根手指,在林凡眼前晃了晃。
似乎覺得這個數字太過寒酸,他又趕緊把手縮了回去,尷尬地搓著。
“就…就不到二百兩了…”
“多少?!”
林凡噌地一下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破音。
“二百兩?!”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以為王明在跟他胡鬧。
二百兩銀子?
能幹什麼?
辦學堂?做夢!
恐怕連衙役們下個月的餉銀都懸!
他還以為,靠著那日進鬥金的肥皂生意,自己怎麼也算個“小富”縣令了。
起碼在這馬頭縣,能挺直腰杆說話。
誰能想到?
兜兜轉轉一大圈,又被打回原形!
還是那個窮得叮當響的窮官!
巨大的落差,像一盆冰水,兜頭淋下。
瞬間澆滅了他心裏那團熊熊燃燒的火焰。
剛才那股子恨不得立刻大展拳腳的亢奮勁兒,一下子被抽得幹幹淨淨。
他身子晃了晃,跌坐回椅子上。
眼前陣陣發黑,半天說不出話。
狗蛋那雙充滿希望,亮晶晶的眼睛,又一次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清澈得像山澗的溪水。
那眼神像是在無聲地質問他:林大哥,你說好的呢?
一股沉重的無力感,混著難以言喻的愧疚。
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王明看林凡臉色煞白,嘴唇都在微微發顫,心裏也跟著七上八下。
生怕這位大人一口氣上不來,栽過去。
他連忙起身,倒了杯溫水遞過去,低聲勸慰。
“大人,你也別太著急上火。”
“這辦學堂是天大的好事,利國利民,功在千秋。”
“可凡事都得一步步來,飯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不是?”
“要不…咱們再等等?等肥皂生意再多攢些銀子…”
林凡擺了擺手,示意他停下。
他沒接水杯。
緩緩站起身,又開始在不大的書房裏來回踱步。
腳步沉重,眉頭擰成了一個死疙瘩。
“等…”
“要等到什麼時候?”
林凡猛地停下腳步,轉過身。
聲音有些沙啞,帶著疲憊,卻又透著一股無法撼動的執拗。
“王明,我跟你說,我現在這心裏堵得慌!”
“看著那些孩子,一個個都那麼聰明伶俐,就因為家裏窮,想讀書識字都沒個門路!”
“我這個當縣令的,連個能給他們遮風擋雨的學堂都建不起來…”
他頓了一下,扯了扯嘴角,像是在嘲笑自己。
“你說,我這官,當得還有什麼意思?”
屋子裏陷入了短暫的死寂。
隻有窗外偶爾傳來的幾聲鳥鳴,顯得格外清晰。
片刻之後,林凡抬起頭,眼神重新凝聚。
像是熄滅的灰燼裏,重新燃起了火星。
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王明,你跟我說句實話,透個底。”
“要是咱們正兒八經地辦起一個學堂,不算頂好,但也絕不能太差。”
“從找個合適的院子,到請幾個靠譜的先生,再到置辦桌椅板凳、筆墨紙硯這些最基本的東西。”
“起碼…起碼得多少銀子才能打底?”
王明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轉變和銳利的目光看得一愣。
他不敢怠慢,連忙在心裏飛快地盤算起來。
“這個…地方總得選個像樣點的吧?不能太偏,也不能太破,不然孩子們受罪。”
“先生也得請幾個真有學問、品行端正的,不能誤人子弟。”
“還有桌椅板凳,筆墨紙硯,這都是硬開銷。”
“再加上學堂建起來之後,日常的維護,先生的束脩…”
他一邊盤算一邊咂摸,眉頭也皺得死緊。
“給個數。”
林凡緊緊盯著他,不容他回避。
“少說…少說也得這個數。”
王明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伸出了兩根手指,比劃著。
語氣沉重得像墜了鉛塊。
“兩千兩。”
“大人,這還隻是初期的投入,先把架子搭起來的錢。”
“後續每個月,還得有一筆固定的開銷來維持運轉。”
王明說完這個數字,自己都覺得心驚肉跳,連忙又補了一句。
“而且大人,這…這還是往最少了說的,沒算任何意外開銷。”
兩千兩!
林凡倒抽一口涼氣。
感覺後槽牙根都在隱隱發酸。
這個數字,像一座無形的大山,轟然壓下。
把他自己那點微薄得可憐的俸祿,再加上所有能動用的私房錢,全都填進去…
恐怕連個零頭都不夠!
他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自己腰間那個幹癟的錢袋。
裏麵空蕩蕩的。
隻有幾塊碎銀子碰撞時,發出清脆的聲響。
此刻聽來,卻格外刺耳,像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王明看著林凡那副備受打擊,卻又似乎在極力思索著什麼的複雜模樣,心裏忍不住開始嘀咕。
這位林大人,該不會真以為當官就是來享福的吧?
這才來了多久?
又是修水車,又是補城牆,現在居然還要憑空辦起一個學堂…
這燒錢的速度,就算真有座金山銀山,恐怕也扛不住這麼折騰啊。
這位大人…
該不會是京城裏哪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富貴公子哥,一時興起跑到這窮鄉僻壤來體驗生活,順便揮霍家產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