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次回來,沒有帶個兒媳婦?”
我正幫母親剝花生,聞言手指一顫,花生米蹦跳著滾到地上。
母親悄悄踢了父親一腳,卻被老人家瞪了回去。
“這...”我撓撓頭,軍部會議上侃侃而談的口才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部隊工作忙……”
“忙?忙到五十歲都不娶媳婦?”
父親旱煙杆在炕沿敲得砰砰響。
“葉家就你一根獨苗,你想讓老葉家絕後?”
母親急忙打圓場:“建國現在是大官,肯定有不少姑娘喜歡!”
“大官?”父親冷笑。
“再大的官不也得吃飯睡覺生孩子?”
他轉向我,渾濁的眼睛突然銳利起來。
“回頭我讓你媽給你說一個,隔壁村有個寡婦!應該不錯!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我啞然失笑。
想象著那些挖空心思接近我的女明星、女企業家們,要是知道父親想給我介紹個農村寡婦,不知會是什麼表情。
“爸,您就放心吧。”
我撣了撣軍褲上並不存在的灰塵,語氣不自覺帶上在軍部下命令時的篤定。
“我想要女人,隻需要張張嘴,不管是明星還是總裁,都會排著隊給我生孩子。”
話音剛落,父親的旱煙杆就帶著風聲朝我腦袋劈來。
三十年軍旅練就的反應讓我下意識抬手格擋,煙杆重重敲在小臂上,火辣辣的疼。
“混賬東西!”
父親氣得胡子直抖。
“你當這是舊社會?當個官就能強搶民女?把女人當什麼了?物品嗎?”
我這才意識到失言,慌忙解釋:“爸,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
父親不依不饒,煙杆指著我鼻子,“我教了一輩子書,最恨的就是你們這種軍閥思想!有點權力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
母親急得直搓圍裙:“老頭子,孩子剛回來...”
“就是剛回來才要說!“父親怒吼,隨即劇烈咳嗽起來。
我趕緊上前扶他,卻被他一把推開。
隨後我在家照顧了二老兩天,到了同學聚會那天。
我仍然是一身軍裝,肩膀上的星星非常耀眼。
同學聚會在鎮子裏最大的飯店。
“首長,就是這裏。”
小王推開包廂門時,裏麵觥籌交錯的聲音戛然而止,十幾雙眼睛齊刷刷射過來,我肩上的將星在吊燈下反射出冷光。
包廂裝修得金碧輝煌,水晶吊燈下的大圓桌擺滿山珍海味。
高良和秀蓮坐在主位,旁邊是個滿臉橫肉的胖子,正眯著綠豆眼打量我。
他身邊坐著個最多十八九歲的女孩,機械地給他揉著肩膀,眼神空洞得像個人偶。
“喲,我們的大班長終於來了!”高良故意提高嗓門,手指轉著寶馬車的鑰匙。
“還以為你穿不起便服呢!”
哄笑聲中,我掃視一圈。
三十年過去,這些麵孔大多已陌生得認不出來,唯有他們眼中那種混合著嫉妒與幸災樂禍的神情,和當年教室裏一模一樣。
“這就是葉建國,我們班級曾經的班長,如今不過是個大頭兵。”高良向在座的人介紹,特意強調了“大頭兵”三個字。
一個戴金絲眼鏡的中年男人打圓場:“高書記,畢竟同學一場,說話不要那麼難聽!”
高良不屑地哼了一聲,往嘴裏丟了顆花生米。
那胖子突然推開女孩的手,油膩的臉上擠出假笑。
“葉建國,你恐怕已經把我忘了吧?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錢升,那個被你舉報退學的男人!”
我微微挑眉。
錢升,當年偷試卷被我揭發的紈絝子弟,如今看來靠家裏關係混得不錯。
“哦,是你啊。”我淡淡地說,聲音平靜得像在討論天氣。
小王不動聲色地拉開椅子,等我落座後才恭敬地站在我身後。
這個再正常不過的舉動又引來一陣嗤笑。
“哈哈,葉建國,你太能裝了吧?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大領導呢!”
秀蓮搖晃著紅酒杯,眼神裏滿是失望:“葉建國,沒想到你如今變成了這樣,當年我怎麼會喜歡你?”
我心裏歎息一聲,我同樣也是這樣想的,當年清純的村花,怎麼會變得如此勢利眼。
高良得意地摟住她的腰,示威般地看著我。
錢升用牙簽剔著牙,突然朝地上啐了一口。
“雇這個人花不少錢吧?”他指指小王。
“你退伍費夠不夠用?不夠的話,我給你一點,我如今可是縣城數一數二的富豪!”
他邊說邊掏出一疊百元大鈔拍在桌上,引得那幫同學一陣驚呼。
我瞥了眼那摞錢,厚度不超過兩萬。
“錢總最近剛拿下開發區那塊地!”一個禿頂男人諂媚地說。
“聽說花了這個數...”他伸出三根手指。
“三百萬?”有人猜測。
“三千萬!”禿頂男誇張地張大嘴,“錢總現在跟縣領導都是哥們兒!”
錢升故作謙虛地擺擺手,肥肉在脖子上堆出好幾層:“小意思小意思,倒是我們葉班長...”
他意味深長地看著我,“聽說在部隊混了三十年還是個兵?”
我慢條斯理地倒了杯茶:“嗯,當兵挺好的。”
“好什麼好!“”一個燙著卷發的女人尖聲說,“我侄子去年退伍,現在在當保安,一個月才五百八!“
小王聞言臉色一變,手不自覺摸向腰間。
我輕輕搖頭製止了他。
高良敲敲桌子。
“要我說啊,當年學習好的現在都混得不怎麼樣,看看錢總,當年考試老倒數,現在呢?豪車別墅!再看看我們葉班長……”
“高書記說得對!”立即有人附和,“現在這社會,光會讀書有什麼用?得有關係!”
我抿了口茶,任由那些刺耳的話在耳邊炸響。
這些年在軍區,沒人敢這樣對我說話,如今倒是新鮮。
小王的臉已經黑得像鍋底,我卻覺得有趣極了——就像看一群螞蟻對著大象耀武揚威。
“葉建國,”秀蓮突然問,“你現在一個月工資多少?”
包廂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豎起耳朵。
我放下茶杯,想了想:“基本工資三千左右。”
“才三千?”卷發女誇張地尖叫,“我老公在稅務局當科長都不止這個數!”
錢升哈哈大笑,臉上的肥肉亂顫:“要不這樣,葉班長,你來我公司當保安隊長,我給你開五千!”
又是一陣哄笑。高良趁機添油加醋:“錢總你也太看得起他了,就他這樣的,頂多當個門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