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檀目光掃過院中站著的十幾餘人。
老太公挑的這些人十分年輕,大多是府中原先做粗使的,隻有一兩個從人牙子那裏新買來的。
她緩步走到眾人前,裙擺無聲拂過青石板,腳下每一步響動都扣人心弦。
“抬起頭來我瞧瞧。”
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十幾張麵孔齊刷刷抬起,或惶恐不安,或諂媚討好,亦或是木訥呆笨。
燕檀視線落在了左邊一襲青衣,站姿筆直的少女身上,約莫十五六歲的年紀,眼神清正,看著倒很討喜。
“你叫什麼名字?”
“平兒。”那姑娘不緊不慢答道,眼神中寫滿了受寵若驚。
“識字嗎?”
平兒搖了搖頭,倒也在燕檀預料之中,但沒想到的是,小姑娘眼神堅定,振振有詞表示:“小姐喜歡識字的,奴婢可以學,還望小姐不吝賜教。”
難道她有這份上進心,燕檀向來欣賞有抱負的人。
“嗯,你跟著我吧。”
“謝小姐。”
平兒歡喜異常,忙不迭向燕檀行了個禮。
選定她後,燕檀又挑了五個看著安分的,走到最後一排時,目光停留在其中一名個子高挑,身形健壯的女子身上。
“你叫什麼?”
“奴婢曉燕,以前隨爹耍雜賣藝的。冬天爹染病死了,賣身葬父的時候,管家買了咱。"
燕檀不動聲色,難怪見她虎口和指節上,有層不同於其他人的厚繭,想來常年耍刀槍劍棍留下的,身手自然要比旁人好些。
“你也跟著我吧。”
“是,奴婢謝小姐。”她克製恭謙的道了謝。
最後燕檀攏共要了六個丫鬟,兩名小廝,老太公又讓她帶了一個年長的方嬤嬤,說是以後能幫忙指點著她管理後院事宜。
燕檀也沒反對,順道收了下來。
這之後,她又跟著老太公去了賬房,看燕府為她準備的嫁妝。雖然也有十多台箱子,但跟長平侯府流水似的送進來的聘禮相比,顯然不夠看。
反倒是一些看著更珍貴的物件,都用上好的箱子鎖了起來,堆積在樓閣裏,沒有要打開的意思。
隻看一眼,燕檀便已經清楚那些東西多半是留給燕曲歡的。她並非在意身外之物之人,但燕家這一碗水端不平的做法,屬實讓人有點芥蒂。
這樣看來,長平侯夫人對她是相當的不錯。
也是因此,燕檀動了投桃報李的心思,替她好好管管楚尋城。
隻是沒想到,表現機會來的那麼快。
隔天在園子裏閑庭信步時,燕檀偶然間聽到了躲懶的婆子們聊閑。
“楚世子一大早又去了畫舫,這眼看著婚期將近,他還玩性不改,大小姐嫁過去後可怎麼是好哦。”
“可不是嘛,咱家大小姐看著又不差,偏偏許配給這麼個不著調的,真是可惜了。”
“還是命不好,若是有些天賦,像二小姐一樣......”
下人們又開始拿她跟燕曲歡對比,不時感歎上句“時也命也”,燕檀卻沒心思繼續聽下去,轉身就出了門。
婚期當前,楚尋城既然能不顧及她這個未婚妻子臉麵,堂而皇之的去畫舫,弄得人盡皆知。
想來應當也不介意她過去“湊個熱鬧”。
......
綠柳煙波,一艘華麗的畫舫搖曳於水中央,絲竹管弦彈奏著靡靡之音。
水麵上泛起的粼粼波光,倒像是哪位公子哥豪氣一擲撒下的一江碎金。
畫舫內,琵琶彈唱伴的妙麗歌喉似黃鸚啼鳴,折扇有一搭沒一搭的打在手心,楚尋城雙目緊閉,隨著音律搖頭晃腦。
看著散漫到極致。
這時,房門驟然被推開,畫舫上跑堂的小二神色緊張進來通報,“世,世子,燕姑娘來了,說是找您的。”
“錚——”
彈奏琵琶的藝伎心下一驚,指法也跟著亂了,曲不成曲,調不成調。
歌喉也停了,神色慌張的看向楚尋城。
誰不知道長平侯家的楚世子與燕家嫡女定下婚約,東西一箱箱的往燕府裏抬?
那位正兒八經的名門正妻,怎麼會來這等地界?
連楚尋城都有些匪夷所思,睜開的眼中快速劃過一抹驚詫與困惑。
“誰?”
“燕,燕,燕......”
小二哆哆嗦嗦話不利索,正是這時,蒙著麵紗的燕檀大搖大擺從他身後站出,清麗的聲線摻著一股淩厲破空而來。
“燕檀。”
她接過小二的話,大大方方踏進屋裏,往椅子上一坐。
淡淡掃了眼那名藝伎,後又將視線漫不經心落回楚尋城身上,喉嚨裏擠出一個冷音。
“世子好興致。”
邊說著,她從桌上捏了塊糕點放進嘴裏,又慢悠悠的給自個兒倒了杯酒,旁若無人的吃著東西。
泰然自若的模樣,來畫舫也跟到自己家一樣,未見半分發怯。反倒讓其他人琢磨不透她葫蘆裏到底賣什麼藥?
楚尋城心中翻江倒海,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麵對這樣一個出其不意的女子,頭回真真切切體會到了什麼叫有口難言。
燕檀倒比他更灑脫自在,握著酒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問那藝伎,“都會彈些什麼曲子?”
藝伎也是頭回麵對這種事,當即臉一白,滿臉慌張,“奴,奴家......”
她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心底反倒越發慌亂,到後麵索性給燕檀跪下了。
“燕姑娘饒命,奴家與楚世子什麼也沒有發生。”
“求您大人大量,饒了奴家。”
她說的惶恐而不安,眼看著眼淚就要落下來。
燕檀眉尾一挑,唇畔微微露出點笑。
她好像也沒做什麼吧?怎麼這姑娘見了她,跟活見了鬼似的。她很嚇人嗎?
這時,楚尋城擺了擺手,“你先下去。”
那藝伎如蒙大赦,抱著琵琶就跑了。小二眼瞧著情況不妙,也緊跟著出去了。
臨行前,不忘貼心的為兩人掩上門。
燕檀內心一陣失語,這風花雪月之地的人,膽量竟然這般小,還是說楚尋城找的這位是個例外?
想到這裏,燕檀幽幽看向楚尋城,倏地莞爾一笑:“世子倒懂憐香惜玉。”
這話問的輕巧,聽著不似拈酸吃醋,倒像是來他這裏看戲的。
“你來此做什麼?”
燕檀又吃了口東西,待咽下去了,才慢悠悠答複他。
“怎麼?這地方世子來得,我便來不得?”
楚尋城蹙了蹙眉,“我要聽實話。”
燕檀挑眉,要聽實話是吧?
她莞爾一笑,眼中透著狡黠,“這可是世子說的。”
楚尋城心頭一緊,兀地生出些不祥預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