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前,除夕夜。
麻河鎮的家家戶戶都貼上了大紅色的喜慶春聯,唯獨我家的春聯卻是兩張白紙。
哦,對了,還有一張白色的橫批。
那慘白色的對聯,遠遠地看著,好像一頂孝帽。
貼完對聯,爺爺夏文忠走進堂屋,然後將大門緊閉。
“跪下!”
他朝著我喊了一聲,隨後穿上麻黃色的衣服,點燃了香案上的白蠟燭。
冷黃色的燭火顫顫悠悠亮了起來,把漆黑的堂屋照亮。
我看到的地上躺著五個人,他們的臉上蒙著白色的縞布。
爺爺雙手合香,一個個上前解開白布,嘴裏同時還在念叨著。
“孫兒命薄,各位都是回歸天宮的仙家,老奴為孫兒討一些陰壽,希望諸位仙家開慷慨之門,不要介意。”
他的姿態很謙卑,跟平日裏完全不同。
爺爺是遠近聞名的出馬仙,威望很高,鎮上誰見了都要叫一聲忠爺好。
出馬仙是我們齊齊哈爾那邊的叫法,也有人稱呼為跳大神,請老仙。
但是真正的出馬仙跟跳大神還是有區別的,跳大神是有騙人的意思,所以爺爺不喜歡別人在他耳邊說‘跳大神’三個字。
他更喜歡別人稱他為老仙的馬夫,老仙主要有狐白黃柳灰五種,分別指的是狐狸,黃鼠狼,刺蝟,蛇,耗子。
我當時隻有五歲,對五仙不太了解,以為躺在地上的這五個,就是爺爺口中的五仙。
但是當爺爺揭開縞布,我卻見到一輩子都難以忘記的一幕。
那是一張張毫無血色,比白紙還要慘白的臉,分明是五個死人。
死人也就算了,好幾個人的麵部甚至都不是完整的,特別是有一個腦袋都塌了半邊,用麵團填了另一邊,看起來特別詭異。
“死人,爺爺!”
我嚇得不輕,連忙哭喊著要爬起來。
“閉嘴,這是大仙,你跪著不許動,要不然我打斷你的腿!”
平日裏慈祥和藹的爺爺,此刻卻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嗚咽著,隻能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生怕那些死人突然活過來掐住我的脖子。
“老仙在上,文忠實在沒有辦法了,隻能用這陰人借壽的法子,為夏家續住這獨苗根火。”
爺爺雙手托著一個蒙著紅布的東西放在香案上,輕輕揭開紅布之後,竟然是一隻狐狸的木頭雕像。
隨後,爺爺納頭就拜,嘴裏繼續嘀咕著晦澀的詞語。
當時我壓根聽不懂,不清楚他念的是什麼,還以為他精神錯亂胡言亂語了。
後來我在讀了爺爺留下的《薩滿教錄》之後,才知道那是請狐仙上身的咒語。
出馬仙的本職,就是請五仙上身,解決主家遇到的問題。
而這份職業,來源於薩滿教,所以很多人馬夫稱呼自己為薩滿傳人。
爺爺就是這樣的馬夫,他曾經說過自己是天生的馬夫胚子,別人能請一尊老仙上身,就已經是很了不得了,但是他能請兩尊老仙同時上身。
馬夫可不是一般人能幹的,必須陰盛陽衰的男人才能幹。
陰盛陽衰,解釋起來就是簡單一句話,走夜路碰鬼,或者平日裏總能看到臟東西的那一類人。
爺爺五十歲前風光無比,縣裏甚至市裏都有當官的專門開著小汽車來請他上門幫忙。
那時候,我們夏家也是遠近聞名的富裕家庭。
可是盛極必衰,而且出馬仙也是極損陰德的事情,自打我降生以來,家裏就開始走背字。
五年內,父親車禍去世,母親重病去世,爺爺的身體也是一落千丈。
問過狐仙之後,他才知道是自己損耗了太多陰德,我是討命小鬼轉世,並且陽壽隻有區區六歲。
六歲之時,夏家就會絕後斷根。
絕後斷根,對於農村人而言,是不可接受的。
特別是對於爺爺這種心高氣傲,一世風光的人,更是無法接受,他遍尋辦法,終於找到了一種很古老,很邪門的辦法。
跟陰人借壽。
陰人,是橫死之人,跟壽終正寢的過世之人不一樣。
因為他們的離世太過蹊蹺,很多人壽命並未用完。
這就導致他們心生怨恨,一口氣還在心中憋著,久久不願散去。
這口氣稱為殃,殃未斷,人不亡。
這種人,就不再是普通的死人,而是介於生死之間的陰人。
爺爺花費畢生積蓄,借來這五具陰人的遺體,為的就是幫我續壽命。
因為在閻王爺的生死簿上,他們的壽命未盡,隻要他們同意,就能把陽壽過繼給我。
“嗡!”
爺爺嘴裏念完請仙上身的咒語之後,身上沒有反應,但是那尊狐狸木雕卻是兀自發抖起來,並且眼珠子也閃爍著詭異的鮮紅色,好似活了過來。
“老仙兒,為何不上馬?”爺爺皺巴巴的臉上露出震驚。
上馬,就是上身的意思。
“老馬夫,你油盡燈枯,已經是強弩之末,本家要是上馬,你會暴斃而亡。”
那狐狸眼中紅光閃動,竟然發出了聲音。
雖然這聲音沙啞沉悶,但真真切切是女人的聲音。
我當時嚇了個不行,一個勁地想要往爺爺懷裏躲。
爺爺雖然出馬仙很多年,但是從未帶過我,因為他說過,我命薄,承不住老仙的靈壓。
“老仙兒,老奴死了不打緊,但是這夏家的獨苗,不能斷了。”
爺爺‘邦邦’磕了幾個響頭,“請老仙兒上馬。”
“文忠,本家還是勸你放棄這陰人借壽的法子,凡事有因有果,你今日果,皆由往日因,逆天道可行不得。”
狐仙還是拒絕了爺爺的請求,並且還嚴厲地嗬斥道,“而且本家可以告訴你,這五具陰人遺體之中,有一人命格險惡,跟它借壽,恐怕適得其反!”
“老仙兒,夏家不能絕後斷根,事已如此,老奴已經顧不得許多。”
爺爺此時就跟瘋了一般,‘彭彭’的用頭砸在地磚上。
沒用多久,就滿臉鮮血,模樣滲人。
“還請老仙兒看在老奴供奉您三十年的份上,請您上馬!”
爺爺尖叫一聲,好像夜貓子一樣淒厲。
“你這......也罷,這也是本家的因果。”
那狐仙兒的眼珠閃爍幾下,隨後沒了動靜。
而此時跪在地上的爺爺,也是緩緩抬起頭來,他滿臉鮮血,五官開始扭曲,緊接著竟然變成了一個白麵女人的模樣。
這女人的皮膚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甚至比地上的幾位還要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