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蟬鳴鳴,芳蘭院客房中,白皙的身子站了一排。
“胸無二兩肉還敢進來參選,滾出去!”
被嗬斥的丫鬟羞紅了臉,抱著自己的衣裳快步走出了內室。
宋長樂沒敢抬頭,隻是默默地上前補位,張開了雙臂。
“豐臀蜂腰,皮膚細膩,腋下......無味,備選。”
婆子粗糙的手在每一寸肌膚仔細檢查、按壓,她低眉順眼,一聲不吭。
珠簾微微晃動,大夫人身邊伺候的青柳走了進來,她瞥了一眼宋長樂,下巴微抬。
“時辰快到了,還沒有選好?耽誤了夫人的正事,你知道下場。”
婆子訕訕一笑,拉著宋長樂的胳膊獻寶似的將人往前一帶。
“好了,就這個最合適,和夫人的身形體貌最為相似。”
宋長樂順勢柔柔的跪下,目光落在麵前的繡花鞋尖上,姿態卑微。
“相似?她什麼賤胚子敢和夫人相比,洗幹淨準備好。”
青柳瞥了一眼地上跪著的人影,麵露不屑,示意下一步。
凡女子侍寢前都要洗盡鉛華,屏風後水霧繚繞,宋長樂乖乖的坐在木桶之中,任由婆子擦洗身上的每一寸肌膚。
正要起身時,後腦突然傳來劇痛,一隻手掌形同利爪摁住了宋長樂的整個腦袋,將其狠狠的按入水中。
“咕咚~”
沐浴的香湯爭先恐後從鼻腔直灌入肺,宋長樂聽見自己太陽穴突突跳動的聲音。
水麵“咕嚕”浮起兩個泡泡,映出薛明珠扭曲的倒影,婆子手捧著寢衣,輕輕出聲提醒。
“夫人,侯爺亥時就要過來了。”
出水麵的一刹那,宋長樂大口的喘著粗氣,咳嗽的小臉微紅。
“賤命倒硬,知道自己是來做什麼的吧?出了任何紕漏,不光你活不了,你們家也到頭了。”
薛明珠掐著她下巴的指甲陷進白皙的肉裏,看見對方濕漉漉的眼睛裏都是害怕,這才嫌棄的甩了甩手。
嘀嗒......水珠順著宋長樂的下巴砸在水麵上,模糊了漣漪中那雙赤紅色的眼睛。
家?她哪裏還有家,她的家早就已經散了!
從薛明珠嫁入安寧侯府的那天,宋長樂就已經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孤兒了。
她們原本是個幸福的三口之家,阿爹在街上替人看診,而娘親則是市井小有名氣的繡掌。
接到中書令府的活計時,娘親是高興的。
她想著在大戶人家做事能夠多賺點銀錢,貼補家用的同時還能替宋長樂攢下一筆可觀的嫁妝。
但入府容易出府難,父女倆苦苦等候了一個月,等來的是一具被板車拉來的,早已冰冷的屍體。
娘親的十個手指頭為了趕製嫁衣都紮破了,閉合不上的雙眼還帶著死前的驚恐。
阿爹紅著眼睛想去中書令家討個公道,來人卻直接將其摁在了地上。
“公道?這世上哪有什麼公道,有錢有權就是公道。”
家丁坐在阿爹的背上,慢條斯理的磨著院子原本砍柴用的柴刀。
“你婆娘死前也算是有點價值,不過怪就怪她太多嘴,接活的事兒不該讓家裏知道......”
是啊,中書令的獨女,琴棋書畫無一不精的人怎麼可能不通女紅呢?
柴刀落下飛濺起了一片猩紅的細雨,阿爹愣是骨氣的咬緊牙關,沒有出聲。
他怕啊!怕自己的傻閨女一個沒忍住,哭出聲惹來殺身之禍。
家丁搜羅了一圈確認家裏沒有其他人這才將刀隨手一丟,點了一把大火瀟灑離開。
宋長樂從房梁上下來的時候周圍已經是火舌狂舞,濃煙滾滾,她跌跌撞撞的跪到了阿爹的麵前。
被割開的喉管咕嘟咕嘟的冒著猩紅的血液,他一張一合的嘴唇從始至終都在重複兩個字:“活著。”
如果宋長樂不是為了祈禱平安和順到房梁上掛風鈴而意外逃過一劫,宋家就已經絕戶了。
宋長樂不是沒有想過報官,但出了家門看見的就是十裏長街,鑼鼓喧天。
安寧侯娶妻,中書令獨女出嫁,喜慶的紅毯從娘家鋪到了侯府。
好不風光的排場,就連開封府尹都在拱手恭賀的隊伍之中。
風卷起了花轎簾的一角,新嫁娘身上的鳳冠霞帔紅的人眼生疼。
“大好的日子,你要報官?去去去,哪裏來的瘋婆子,侯夫人是你能隨意汙蔑的嗎?”
莫說是開封府尹,沒等近身宋長樂就被衙役嫌棄地推搡到了一旁。
管中窺豹,可見一斑,身邊的衙役況且如此,正笑眯眯觀禮的府尹又怎會是良善之輩?
走投無路之下,宋長樂想到了告禦狀,然而天子安住於紫禁城中不知百姓疾苦,豈是宮門口日日徘徊能夠得見的?
好在老天長眼,宋長樂日複一日的詛咒雖然沒能咒死薛明珠,她嫁進永寧侯府卻遲遲沒有誕下子嗣。
七出之條,除了為首的不順父母,最嚴重的就是膝下無子。
坐不住的薛明珠開始暗地裏搜集合適的丫鬟時,宋長樂就倒貼錢財的被買進了永寧侯府。
“夫人,這看著就是個啞巴的,您別為了這種賤丫頭置氣,今早庫房送了新的雲錦來,您賞眼去瞧瞧?”
青柳捏著細膩的帕子,一根一根仔細地擦拭薛明珠浸濕的指尖,一麵攙著她轉身就要離開。
宋長樂垂著頭,直到腳步聲消失在回廊盡頭,才就著婆子的手穿上絲緞寢衣。
因著是夫人的替身,婆子走前沒敢將燈點的太亮。
隻留了盞錫燈在五步外的矮幾上,那點光暈堪堪染亮床帷前的流蘇穗子。
紅燭淚堆成赤色小山,宋長樂以為今晚可能要功虧一簣時,門“吱呀”一聲,濃重的酒氣混著檀香味漫過來。
宋長樂剛要支起身子,黑影已籠罩床榻。
鼻尖殘留的澡豆香是薛明珠慣用的蘭花味,男人毫不猶豫地低頭,溫熱的呼吸拂過一片細膩肌膚。
宋長樂身形微滯,隨即舒展腰肢迎上前去,如同月光下低垂的蘭草,自然傾伏。她指尖攥緊錦衾,喉間溢出一聲氣音。
“侯爺,輕點......”
話音未落,房裏那搖曳的昏黃終究是堅持不住。
整個房內陷入一片昏暗,唯有雕花拔步床的榫卯發出規律的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