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宋長樂往眾人眼前撲,注意到了青柳動作的侯府管家已經再度開口。
“夫人莫不是記岔了,侯爺要的是宋姑娘。”
宋姑娘......
侯府何曾有過體麵到能讓管家喚聲“姑娘”的婢子?侯爺是真對那小蹄子上了心!
薛明珠分明聽見自己後牙槽發出細微的“咯吱”聲,像是要將那三個字嚼碎了吞進肚裏。
可堂下那麼多雙眼睛盯著,薛明珠隻能強撐著賢惠的笑容。
“還不出來謝恩?能調往主院伺候是天大的造化。”
宋長樂戰戰兢兢的從角落裏膝行至廳中,她對著主位的薛明珠磕了磕頭,語氣誠惶誠恐。
“奴婢惶恐,謝夫人提攜。”
姨娘們本還有些警戒心,看見出來的宋長樂伏地的姿態謙卑至極,做派小家子氣,秀氣的眉頭都是不由的一鬆。
戶籍分為貴籍、良籍、商籍、奴籍、賤籍。
侯府後院的人雖多,在場最次的也是官員精挑細選後送來的良籍美人。
而賣身為奴的宋長樂,顯然是人人都可以踩一腳的存在。
林婉淑腕間翡翠鐲子撞上茶盞,“當”的一聲脆響混著她刻意揚起的吳儂軟語驚破死寂。
“要說還是夫人會調教人,這般好顏色竟藏到今日?”
她故意停頓,蔥指虛點了點宋長樂素淨的發髻。
“隻可惜夫人節儉,連根發簪都舍不得賞,倒顯得苛待了新來的妹妹......”
林婉淑平日最得寵,又有娘家背景撐著,在場就屬她有陰陽怪氣的底氣。
宋長樂正發愁怎麼打消薛明珠的殺心,這現成表忠心的機會不就來了?
她仰首,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足夠聽清。
“林姨娘糊塗了,奴籍出身,穿金戴銀那是壞了規矩。奴婢是夫人一手調教,萬不敢越過主子頭上。”
這話既護了薛明珠的顏麵,又暗諷林婉淑不動規矩。
不過是個姨娘,占了幾分寵愛,穿戴上竟想要越過主母。
“你——”
伶牙俐齒的模樣氣的林婉淑岔了氣,一手捂著心口,指著宋長樂的手指尖都在顫抖。
這野雀剛攀上高枝就敢啄人,真要縱容下去,以後還不翻了天?
“夫人,林姨娘,若是無其他事,老奴便帶著宋姑娘先下去了。”
不等林婉淑發作,管家的皂靴已往前踏了半步。
他拱手,話鋒裏藏著護短的意味。
薛明珠也不想再看著滿堂的鶯鶯燕燕聒噪,她朱唇輕啟,麵上笑盈盈的周旋。
“這丫頭在本夫人跟前做事,總歸是有兩分主仆的情誼,提點兩句自會去主院候著。時辰也不早了,妹妹們散了吧。”
管家不動聲色的瞥了一眼薛明珠的臉色,到底還是頷首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主母要顧著賢惠的美名,總不至於對侯爺的指令陽奉陰違......
其餘的姨娘也好似鳥獸散去,唯獨林婉淑掛著珍珠的繡鞋在經過時碾過宋長樂散落的裙裾。
最後一片織金裙角掠過門檻,正廳陡然空寂,隻剩下香爐慢吞吞的騰起最後一縷殘香。
宋長樂伏地的脊線在寂靜中微微發顫。
她能清晰感知到薛明珠的目光像儈子手的大刀遊走在腦袋與脊背連接的後頸。
“本夫人嫁來三年,侯爺還是第一次要人,你好大的麵子!”
薛明珠分明在笑,聲音卻冷的叫人哆嗦。
宋長樂一臉的惴惴不安,她低聲辯解。
“夫人明鑒,奴婢不曾露了馬腳,非要說疏漏......大抵是青柳姐姐留下的指痕。”
驟然被點名的青柳撲騰一聲跪在了薛明珠的腳邊,心裏恨透了宋長樂這個賤婢。
不過好歹是多年侍奉在薛明珠身邊的人,她睫毛顫了顫,立刻找到了安慰的說辭。
“夫人息怒,侯爺若是有意,明說納個通房也是使得,如今隻是調往主院伺候梳洗,未必就是暴露了。當今皇上最重禮數,侯爺常在禦前,更是免不了多花心思。”
這一提,薛明珠倒真想起從前在家時,阿爹上朝前也會再三向娘確認儀表,唯恐出錯。
宋長樂本是為了拉人分攤薛明珠的火氣,不曾想青柳的自求說辭還陰差陽錯的幫了了自己一把,她當即補充。
“青柳姐姐言之有理,奴婢不敢在侯爺跟前露麵,想來是侯爺從夫人身上看中奴婢手藝這才調往。”
薛明珠揉了揉太陽穴,心下思量。
不管是真是假,侯爺遣了管家來要人,這丫頭也是暫時動不得,更何況還等著她肚子的消息......
她幽幽的歎了一口氣,看向宋長樂的眼神逐漸平靜。
“也罷,都起來吧。以後既是侯爺跟前走動的人,總不好這般寒酸,青柳,取本夫人那支金鑲玉的蘭花簪來。”
青柳暗暗鬆了一口氣,快步去了內室取那支金鑲玉的蘭花簪子。
簪子沒有直接遞到宋長樂的手裏,反倒是落入了一隻柔荑掌中。
“到跟前來。”
宋長樂膝行上前,冰冷的簪尖抵在下頜處。
她被迫仰起臉,眼睛卻始終不敢正視薛明珠。
這點為人奴仆的乖順,薛明珠還是滿意的。
她清楚替身總得找和自己相似的,這正經一瞧,除了身段,這丫鬟的臉竟也生的也可人。
“本夫人最恨吃裏扒外的東西,你在侯爺跟前,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
簪尖捅進發髻的瞬間催得眼底泛起水光,偏偏薛明珠還刻意旋轉簪身,讓不少發絲被纏繞拉緊。
這種刑罰巧妙,麵上瞧不出異常,又能讓每根神經都嘗到刀割的滋味。
宋長樂分明聽見頭皮撕裂的細微聲響卻不敢呼痛。
“謝夫人賞賜,奴婢打出生以來還沒得過這樣貴重的好東西!奴婢是夫人買入府中,生是夫人的人,死是夫人的鬼。”
這話說得情真意切,仿佛前些日子在榻上勾著侯爺脖頸的不是她。
“去罷,省的管家再差人來找。”
薛明珠微微頷首,身子靠回了椅背坐直。
是啊,有什麼可慌張的?
這丫鬟的賣身契還捏在自己手上,要殺要打,不過一念之間......
收拾好兩件衣裳,拎著包袱走出蘭芳院時,一縷金色陽光恰好照在宋長樂的身上。
她摸了摸頭頂的發簪,眼底折射出濃濃的野心。
出了薛明珠的眼皮子,就要在最短的時間抓住沈昭臨的心。
薛明珠越在乎的,她越要奪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