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五刻,沈昭臨的靴尖剛踏過侯府大門的門檻,消息便如風一般卷進了各院。
丹桂院裏,巧兒踮著腳在廊下張望,一雙杏眼直往主院的方向瞟。
回身見自家主子仍不緊不慢的倚在藤椅上看書,急得絞緊了帕子。
“主兒!您怎麼還坐得住?若真讓人搶了侯爺的寵愛,日後......”
林婉淑懶懶翻過一頁書,輕聲笑道。
“侯爺今晚要麼宿在主院,要麼去蘭芳院,橫豎不會踏進咱們這兒,急什麼?”
巧兒擰眉:“若去蘭芳院倒罷,若是主院呢?那位宋姑娘可是頭一個讓侯爺開口討要的!”
書卷“啪”地合上,林婉淑指尖點了點巧兒的眉心,眸中盡是了然。
“傻丫頭,若侯爺獨宿主院,不過是貪個新鮮,過兩日便膩了;若去了蘭芳院——”
她唇角微翹,“那便是宋姑娘‘懂事’,可懂事過了頭,反倒無趣。”
林婉淑倒是巴不得侯爺今晚宿在主院,她迫不及待想要看見明日請安時薛明珠強顏歡笑的樣子了。
巧兒聞言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林婉淑重新翻開書,語調悠悠。
“該急的,是蘭芳院那位才對......”
蘭芳院,廂房中。
薛明珠站在雕花窗前指尖無意識地掐著一枝蘭花的細莖,花汁染上指腹都渾然未覺。
“夫人,這花再剪下去,可就要禿了。”
青柳小心翼翼地湊近,見她神色恍惚,連忙接過銀剪。
“奴婢來吧,仔細別傷了手。”
薛明珠回神,低頭一看,案幾上的蘭花早已被她剪得七零八落,嫩綠的葉片散落一地。
她蹙了蹙眉,指尖輕輕撚過殘花,低聲道。
“一株蘭花而已,剪壞了也好,橫豎......侯爺今日也不會來瞧。”
青柳見她神色鬱鬱,忙笑著轉了話頭。
“夫人,夜裏風涼,您身子弱,小廚房特意溫著薑棗紅糖飲,奴婢扶您進去吧......”
主院,浴房內,氤氳水汽中,沈昭臨半闔著眼,任由熱水漫過肩頸。
他在等,等宋長樂的借機獻媚,畢竟府裏多少女子都巴不得趁他沐浴時近身伺候。
玄奕已經查過宋長樂的出身——輾轉過多家的好孕丫鬟?
可那夜她雖千嬌百媚,卻仍生澀得緊,不似久經風月之人。
然而,浴桶的水都冷了三分,那窈窕的人影依然規規矩矩地站在屏風外,連呼吸聲都放的極輕,仿佛生怕驚擾了他。
“宋長樂。”他忽然開口,嗓音低沉。
“奴婢在,侯爺有何吩咐?”她的聲音隔著屏風傳來,輕柔卻透著恰到好處的疏離。
沈昭臨睜開眼,透過朦朧水霧看向屏風後那道纖細身影,唇角微勾:“你倒是沉得住氣。”
宋長樂靜默一瞬,才道。
“侯爺沐浴,奴婢不敢打擾。”
“不敢?”
他低笑一聲,指尖輕敲桶沿,水紋微漾。
“還是......不願?”
屏風後的身影似乎微微一僵。
“侯爺說笑了。”
沈昭臨眸色漸深,他原以為她會同尋常女子一般,得了機會必定攀附。
可她卻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越是冷淡,反倒越讓人想撕破她那層規矩的皮,看看裏麵藏著什麼心思。
“近前伺候。”
宋長樂雙手捧著熏好的中衣繞過屏風,恰好看見沈昭臨跨出浴桶。
水珠順著精壯的腰線滾落,沒入腰間鬆垮的綢褲。
她呼吸一滯,迅速低頭,不敢再看。
沈昭臨盯著她,目光從她低垂的眉眼滑至發間那支金鑲玉的蘭花簪——簪子插得極深,幾乎貼著頭皮,發絲繃得極緊,隱約可見幾縷被拉扯過的痕跡。
他眸色微沉,伸手指尖輕輕撥開她鬢邊的碎發。
宋長樂似受驚般微微偏頭,卻又不敢真的躲開,隻低聲道。
“侯爺......”
沈昭臨的指腹觸到她發根處細小的血痂,眉頭一蹙。
“傷著了?”
她睫毛輕顫,聲音更輕。
“奴婢愚鈍,戴簪子時手笨,不小心扯到了頭發。”
拙劣的謊言。
沈昭臨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他在戰場摸爬滾打多年,怎會看不出這是人為的傷?
他收回手,語氣淡淡:“既是用不慣金貴的,明日便換回素簪。”
宋長樂抿了抿唇,仿佛鼓起勇氣般抬頭,眼裏汪著盈盈水光。
“這簪子是夫人賞的......”
沈昭臨動作一頓,屋內一時靜得可怕,隻有燭火偶爾爆出細微的“劈啪”聲。
半晌,他忽然笑了,嗓音低沉,卻莫名透著一絲危險。
“怎麼,本侯的話,不如夫人管用?”
宋長樂身子一抖,立刻跪下額頭抵地。
“奴婢不敢!隻是......夫人待奴婢恩重,奴婢不敢辜負。”
薛明珠在京城素有美名,出嫁前是京城第一美人,出嫁後亦是口口相傳的賢惠主母。
她在暗示什麼?沈昭臨盯著她伏低的背影,眼底暗流湧動。
她在告訴他,薛明珠對她有“恩”,而這“恩”,顯然不是賞賜,而是變相的折磨。
更耐人尋味的是,她故意讓自己發現,卻又不敢明說,有意思......
沈昭臨忽然俯身,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將她拉近。
宋長樂猝不及防,踉蹌一步,險些撞進他懷裏,慌亂中抬頭,正對上他深不見底的眼眸。
“宋長樂。”
他指尖摩挲著她的腕骨,聲音低啞。
“你在跟本侯玩什麼把戲?”
她呼吸微亂,卻仍強自鎮定。
“奴婢,不明白侯爺的意思。”
沈昭臨盯著她看了許久,忽然鬆手,他利落的轉身披上外袍,語氣恢複了一貫的冷淡。
“下去吧,不需要你伺候。”
宋長樂一怔,下意識追問。
“侯爺今夜去主院嗎......”
話未說完,沈昭臨已冷冷掃來一眼,她立刻噤聲。
他唇角微勾,眼底卻無笑意。
“怎麼,你很希望本侯去?”
宋長樂垂眸,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不…奴婢隻是覺得,夫人會等侯爺。”
沈昭臨嗤笑一聲,大步走向門外,隻丟下一句。
“那就讓她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