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禁足的院落格外安靜,宋長樂倚在窗邊,指尖輕輕撥弄著案上的《女戒》紙頁。
晨光透過窗欞,映得她眉眼精致。
請安的時辰已過,院門被輕輕叩響。
“宋妹妹可在?”
林婉淑的聲音柔柔傳來,帶著幾分刻意的親昵。
宋長樂唇角微勾,起身理了理衣襟,緩步迎了出去。
碧蓮那丫頭果然是個愚笨的,不過問她這個院主人就先開了門。
“林姐姐怎麼來了?”
宋長樂麵上浮起恰到好處的驚訝,眼神卻不著痕跡地掃過林婉淑身後丫鬟捧著的冰盒。
薛明珠掌家之下,各個院落的用度都是有數的。
林婉淑這一趟倒是舍得。
林婉淑笑吟吟地邁進門檻,目光在屋內環視一圈,見案幾上攤開的《女戒》墨跡未幹,笑意更深。
“聽聞妹妹被夫人罰抄書,我特意帶了些冰來,這天兒熱,可別熬壞了身子。”
林婉淑輕笑,示意巧兒將提著的冰盒放下。
宋長樂眼中浮現了感動之色,語氣溫順。
“多謝姐姐體恤,隻是夫人罰我靜心思過,實在不敢貪涼。”
林婉淑自顧自地坐下,指尖輕輕敲了敲桌麵,似笑非笑。
“嗬,抄《女戒》?薛明珠慣會用這些軟刀子磋磨人,妹妹何必當真?”
宋長樂垂眸,指尖輕輕摩挲著紙頁邊緣,嗓音低柔。
“夫人待我恩重,我不敢有怨。”
林婉淑眸光一冷——好一個“恩重”!
她忽然傾身,壓低嗓音,似笑非笑。
“宋妹妹,你我都是聰明人,何必裝傻?薛明珠今日能克扣你的冰,明日就能要你的命。”
宋長樂指尖微頓,卻仍垂著眼睫,不接話。
林婉淑眯了眯眼,忽然話鋒一轉。
“說起來......侯爺曾私下允諾,待我誕下子嗣,便抬我做側室。屆時何愁沒有一爭之資?”
她故意頓了頓,目光緊緊盯著宋長樂的神情。
若宋長樂有一絲野心,此刻必會露出破綻。
可宋長樂隻是微微抬眸,眼底一片澄澈,甚至帶著幾分真心實意的歡喜。
“那真是恭喜姐姐了!若姐姐能得償所願,為侯府開枝散葉也是好事一樁!”
“......”
林婉淑胸口一堵,險些維持不住笑意。
這賤婢,竟真的一點都不嫉妒?!
“嗬,妹妹倒是心寬,莫非......早有人許了你更好的前程?可這府裏的富貴,向來不是靠‘安分’就能得來的。”
“妾身愚鈍,隻知謹守本分。”
宋長樂溫聲道。
林婉淑冷笑一聲,起身拂袖。
“既如此,妹妹便好好抄寫《女戒》吧,但願......薛明珠真能念你這份‘忠心’。”
她轉身離去,步搖晃動間,眼底閃過一絲陰冷。
不識抬舉的東西!
入夜,落花塢。
沈昭臨踏入內室時,宋長樂仍伏在案前抄寫《女戒》。
燭火映得她側臉如玉,指尖卻因久握筆而微微泛白。
“裝乖賣巧,能裝到幾時?”
宋長樂似被驚到,慌忙起身行禮,卻不慎碰翻了硯台,墨汁濺在裙角。
“侯爺恕罪!”
她低聲道,指尖無意識地攥緊了衣擺。
沈昭臨眸光掃過案上密密麻麻的字跡,又落在她略顯蒼白的唇上,忽地嗤笑一聲。
“抄了多少?”
“六十遍。”
他走近,指尖挑起她的下巴,逼她直視自己。
“薛明珠讓你抄,你就真抄?”
宋長樂睫羽輕顫,嗓音輕軟。
“夫人教導,妾身不敢違逆。”
她一麵說著,一麵將隔層裏存放的一盞冰鎮梅子飲輕輕推到沈昭臨手邊。
“妾身閑時做了些冰飲,侯爺可要嘗嘗?”
巴掌大的青瓷碗壁上凝著細密的水珠,冰飲澄澈,沉著一枚醃梅,瞧著便解暑。
沈昭臨挑眉,接過碗抿了一口,酸甜沁涼頓時在唇齒間化開。
“倒是費心了。”
他放下碗,指尖在案幾上輕叩。
“再盛一碗來。”
宋長樂指尖捏著帕子絞了絞,麵露難色。
“侯爺恕罪…硝石所剩不多......”
她說著忽然噤聲,像是失言般倉皇辯解。
“妾身用硝石製的冰,雖比不得府裏的講究,倒也幹淨。”
沈昭臨麵色微冷。
“府裏短了你的用度?”
宋長樂輕輕搖頭。
“是妾身體弱,受不得寒......”
沈昭臨已然起身,大手掀開了角落裏不起眼的冰鑒蓋板。
“三伏天‘體弱用不得冰’?”
箱體底部孤零零蜷著一指厚的冰片,周圍汪著化開的水。
“這化出的水,比你的謊話還多。”
宋長樂抿唇,沉默片刻,才低聲道。
“蘭芳院吩咐,落花塢的份例,減半。”
屋內驟然一靜,沈昭臨眼底暗流湧動。
明眼人都看出來宋長樂是自己要保的人。
夫人真是越來越會當家了......
“侯爺,妾身這裏暑熱,可要去旁的院落歇息?”
宋長樂適時的添了一把火,話語間是逐客,眼神卻眼巴巴的,像個怕被丟棄的狸奴。
“玄奕,去撥調主院的冰來。”
房門外的人影一閃而過時,宋長樂唇角卻幾不可察地彎了彎。
看來蘭芳院,今晚有人要睡不著了......
而下一秒,溫熱的指尖就沾了冰飲的水珠,緩緩抹過她的唇瓣。
“下次告狀,直接點。”
蘭芳院,內室。
燭火搖曳,薛明珠指尖死死掐著府中眼線剛遞來的消息。
銅鏡裏映出的那張臉陰沉得幾乎能滴出水來。
紙條上“侯爺親自撥冰至落花塢”一行字刺得她眼眶生疼。
“好,好得很,本夫人讓你出主意磋磨宋長樂,沒讓你把侯爺往她院裏送!”
薛明珠猛地抓起妝台上剛剛卸下的鳳簪,狠狠擲在地上。
站在身後替她梳發的青柳身子一抖,撲騰跪了下來。
“奴婢也沒想到,侯爺竟會親自撥冰......”
“沒想到?”
薛明珠冷笑著轉過身,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地一聲脆響,青柳的臉頓時紅腫起來。
“一個賤婢都比你機靈!現在全府都知道本夫人苛待妾室,侯爺親自打我的臉!”
青柳不敢呼痛,更不敢捂臉,隻低著頭,顫聲補救。
“夫人息怒,侯府人手眾多,偶有些背主欺弱的下人也是常有的事......”
薛明珠的臉色稍緩。
“滾出去,今晚不用你近前伺候!”
青柳聽得這話反而是鬆了一口氣,捂著臉慌忙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