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觀崖!
這名字宋錦有些耳熟,似乎在翻閱黑衙陳年卷宗時見過,但一時半會想不起來具體是哪樁事。
但眼下也不好多問。
“此地不宜久留,黑衙的人很快會過來清理現場,你最好盡快離開。”
李觀崖掙紮著想要站起,卻牽動了傷口,又跌坐回去,臉上露出一絲苦澀。
“多謝提醒,隻是,在下如今怕是無處可去了。”
宋錦看他那副窮酸又帶傷的樣子,再想想他能獨自斬殺妖獸的本事,頗有些動容。
查案需要幫手,更需要對雲京熟悉、又有點特殊門路的人。
這李觀崖看起來不像普通書生。
“跟我來吧,找個地方讓你歇歇腳,順便有些事想問問你。”
李觀崖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宋錦沒帶他回黑衙,那種地方不適合談話。
他在外麵有處臨時的落腳點,是個不起眼的小院。
安頓好李觀崖,又弄了點吃的,兩人便坐在院中的石桌旁。
“李兄,看你身手不像是一般讀書人。”宋錦開門見山。
李觀崖沉默了片刻,端起粗瓷碗喝了口水。
“讀過幾年書也練過幾天劍,都是些粗淺功夫,不值一提。”
“能殺妖獸可不算粗淺。”宋錦盯著他,“最近城裏妖獸頻出,李兄似乎總能‘恰巧’遇上?”
李觀崖的手指微微一緊,隨即又鬆開,臉上依舊是那副落寞的表情。
“許是運氣不好吧。這些妖物害人,遇到了總不能袖手旁觀。”
這話滴水不漏,宋錦也挑不出毛病,隻能換個話題。
“李兄是哪裏人?來雲京多久了?”
“家鄉在江南,來京城有些年頭了。”
......
這晚又下起了雨,淅淅瀝瀝,打在屋簷上,也敲在人心上,平添幾分躁鬱。
兩人還是老地方,屋簷下,石桌上一壺劣酒,幾樣簡單的下酒菜。
雨聲裏,話也少了。
宋錦望著雨幕那邊,城中又一處地方隱隱透出火光,不用問,又是那些白鱗妖物在作祟。
他心裏憋著火,端起酒碗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也衝不散那股煩悶:“這些鬼東西到底有完沒完?背後那人折騰這麼久,究竟想幹什麼?”
李觀崖捏著酒杯,杯中酒一飲而盡:“想幹什麼?許是就想讓某些高高在上、俯瞰眾生的人,也親身體會下失去一切、家破人亡是什麼滋味吧。”
他這話語調平淡,可那話裏的寒意,卻比這秋夜的冷雨更甚。
宋錦心中一動,看向他:“李兄似乎知道些什麼?”
李觀崖又倒了一杯酒,這一次,他沒有立刻喝下,而是看著杯中渾濁的酒液。
“宋兄,你想聽個故事嗎?”他的聲音很輕帶著雨夜特有的濕冷。
宋錦沒說話隻是看著他。
“很多年前也有個書生,意氣風發地來到雲京趕考。”
“他運氣不錯結識了一位貴人,也遇到了一位讓他願意付出一切的姑娘。”
“那姑娘是真正的金枝玉葉,身份尊貴。
他們相愛了偷偷地在一起,甚至有了一個女兒。”
“後來,天下變了。新皇登基,要清洗舊勢力。那位貴人倒了,家破人亡。書生和他的女兒,自然也逃不過牽連。”
“他眼睜睜看著妻女被賜死,自己也被削去功名,狼狽離京。”
“回到家鄉,他萬念俱灰,隻想了此殘生。卻沒想到,在整理祖宅遺物時,意外發現了一樣東西......”
李觀崖抬起頭,看向宋錦,眼中燃燒著一種瘋狂而絕望的光:“一樣,能讓他有機會向那個高高在上的女人複仇的東西。”
宋錦的心沉了下去。
他幾乎可以肯定,李觀崖口中的“東西”,就是白麟圖。而那個“高高在上的女人”,無疑就是當朝女帝,商白秋。
舒王!他想起來了,當年被女帝賜死的宗室裏,確實有個舒王,是先太子的黨羽。李觀崖,怕就是當年舒王的門生或者說......女婿?
難怪他看女帝的眼神,沒有敬畏,隻有刻骨的恨意。也難怪那些妖獸的行動軌跡如此詭異,隻在城中騷擾,卻不觸及核心。李觀崖是在用這種方式,提醒女帝,他回來了,帶著複仇的怒火。
“李兄,冤冤相報何時了。”宋錦嘗試勸說,“你鬥不過她的。收手吧,離開雲京,找個地方隱姓埋名。”
“收手?”李觀崖笑了,笑聲淒涼,“宋兄,你不懂。從她們死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死了。現在活著的,不過是一具一心複仇的行屍走肉。”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著外麵被雨水衝刷的京城眼神堅定得可怕。
“她毀了我的一切,我也要讓她嘗嘗失去的痛苦!即便同歸於盡。”
宋錦沉默了。
他能感受到李觀崖那種飛蛾撲火般的決絕。
這人已經抱著必死的念頭。
幾天後,妖獸出現的頻率陡然增加,而且越來越靠近皇城區域。
黑衙上下焦頭爛額,魏重安更是忙得腳不沾地。
宋錦知道李觀崖要動手了。
果然這天夜裏,李觀崖主動找上了他,還是那個小院。
他換上了一身幹淨的儒衫臉色平靜,甚至帶著一絲解脫。
“宋兄,我要走了。”
“去哪?”宋錦明知故問。
“去做我該做的事。”李觀崖從懷裏掏出一個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東西,遞給宋錦。
“這是什麼?”宋錦沒有接。
“白麟圖。”李觀崖將東西塞進他手裏,“我知道你在找它,或者說你背後的人在找它。”
宋錦握著那沉甸甸的包裹入手微涼,觸感仿似某種奇異的皮革。
“你把它給我?”
“留著它對我來說已經沒用了。”李觀崖看著他眼神複雜,“宋兄,你和我們都不一樣。
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麼。但這東西或許在你手裏,能有不一樣的用處。至少別讓它再害人了。”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也算還你幫我療傷,陪我喝酒的人情。”
說完李觀崖深深看了宋錦一眼,轉身便走入了茫茫夜色沒有絲毫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