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汀州府入京,最快也要三日路程。
蕭景銜來時是快馬加鞭,如今帶著沈知意,隻得備了馬車。
他卻不想和此等不顧母親隻想著自己榮華的女子過多相處,打算策馬先行一步。
卻不想沈知意卻攔住了他。
女子臉色蒼白,聲音細弱卻清晰:”阿兄,知意也可騎馬,知意想快些去見母親最後一麵。“
”你?“蕭景珩劍眉緊蹙。
心中冷笑更甚,為了接近他,當真是連命都不要了。
他冷嗤,不再多言,丟下一句”隨你”就騎馬遠去。
沈知意咬牙上馬。
之前她學過騎術,卻不精湛,短時間倒還行,時間長了便覺得胃裏一陣翻滾。
顛簸路途耗盡心力,加之母親驟逝的哀慟未散,沈知意清麗脫俗的臉龐十分蒼白羸弱。
蕭景珩餘光瞥見她毫無血色的臉,薄唇微抿。
都三日了,她身體羸弱卻還是選擇騎馬,不就是為了多和他接觸?
怎麼如今這麼久了,也不見逾矩。
莫非是段位升級了?
沈知意的在後方咬牙硬撐,眼裏隻有前方的路。
她並非逞強,隻是母親的棺槨就在前方,她恨不得立刻插翅飛回。
四日後,望著遠處的巍峨城門,沈知意枯木般的眼底閃過一抹冷意。
京城,這便是母親的埋骨地了。
她不知敵人是誰,藏於這朱門繡戶的哪一處陰影裏,但無論對方何等身份,何等滔天權勢,她沈知意,都定要將其揪出,血債血償!
沈知意心裏暗暗思忖,餘光撇了一眼斜上方的蕭景珩。
她孤身來到肅王府,勢必需要助力,除了王爺,蕭景珩就是最好的人選。
隻是他似乎很是排斥她。
看來還需要伏低想辦法和他拉近關係。
不多時,馬已經到了肅王府門口。
府邸內外一片刺目的素白,素幡低垂,白燈籠在暮色裏散發著慘淡的光。
靈堂就設在院前,隱約可見慘白的帷幔和漆黑的棺槨。
沈知意下馬時,因為大腿磨破了,再加上心力交瘁,腿沒站穩,跌進了蕭景珩的懷裏。
男人胸膛結實,一股清列的鬆柏氣息闖入鼻尖。
隔著單薄的衣料,蕭景珩似乎都能感受到女人那溫熱的體溫。
垂眸,是一截細白的天鵝頸。
他眸色驟冷,看來,這個女人是要改變策略想勾引她了。
他剛要推開,沈知意卻先行一步站穩。
沈知意低眉斂目對著蕭景珩行了一禮,輕聲道:“這些日子,多謝兄長照顧。”
蕭景珩冷笑,沒多說什麼,率先去找老王爺複命去了。
沈知意去了母親的靈位前祭拜。
她跪在冰冷的蒲團上,深深扣手,額心觸及到冰冷的地麵,眼淚也瞬間砸了出來。
指甲近乎嵌進肉裏,才強忍著沒有失聲痛哭。
母親,安息把。
女兒在此立誓,定要把凶手揪出來,讓他們替你償命!
——
祭拜完後,沈知意被安排在府裏最偏遠的“清霜院”。
清冷的院落因常年無人居住,院中雜草有半人高,推開門的瞬間,灰塵撲麵而來,角落裏還結著蛛網。
往後的日子多艱難,可想而知。
“姑娘來的匆忙,府中沒來得及準備,暫且在這兒將就著吧!”府裏的周嬤嬤態度恭敬,但辦的事情確實敷衍。
春櫻氣得發抖,眼眶通紅:“這簡直欺人太甚!”
沈知意倒是淡定,待周嬤嬤一行人離開,在灰撲撲的桌邊坐下,唇角勾起冷笑。
“早就知道會被為難,又何必生氣?”
春櫻見她如此,隻得作罷,擼起袖子準備收拾打掃。
沈知意卻止住了,拉著她細細叮囑一番:“去,想法子和府裏的老人尤其是母親院落的舊人搭上話,我要知道母親病逝前所有的細節。”
春櫻聽聞,眼睛發亮:“姑娘放心,奴婢肯定替您處理妥當!”
說罷,轉身離開。
沈知意則是慢條斯理走到院中水井旁,打了一桶冷水。
“嘩啦!”
一桶水全潑在了自己身上......
刺骨的寒意瞬間席卷全身,凍的牙齒打顫。
剛才回來的路上周嬤嬤高高在上的“教育”了她幾句。
這也讓她得知,如今府裏當家做主的是柳側妃。
如今母親去世,最大的受益人便是這個女人了。
她說什麼也要見她一見!
春櫻回來時便見她獨自一人搖搖欲墜,渾身濕透。
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小姐,你這是做什麼!”
沈知意嘴唇烏紫:“帶......帶我去見柳側妃......去......去請大夫。”
春櫻立刻帶著她換了身衣服,等出來時,沈知意已經是發熱的狀態了,時不時還發出幾聲咳嗽,柔弱的好似風一吹就倒了。
到了前院,一位穿著素色錦緞、頭戴珠釵的婦人端坐在高椅上,儀態萬千。
想來這便是肅王府的柳側妃,柳嫣如。
“哎呦,可憐見的。”柳側妃聲音溫婉,眼底卻沒有半分暖意:“怎麼好端端的病成這樣?周嬤嬤,還愣著做什麼?不趕緊去扶姑娘一把?”
周嬤嬤皮笑肉不笑的上前,陰陽怪氣的開口:“夫人說的是呢,沈姑娘風塵仆仆,想是路上辛苦,這才得了風寒。“
她故意拉長了調子:”沈姑娘,剛才老奴和側妃娘娘還說呢,打算教你學學府中規矩,見你這般,那就等病好了再學。”
”畢竟你一直失了生母的教導,日後在府中,還是得我們這些老奴們和夫人多多提點呢。“
這話直指沈知意喪母失教。
柳側妃假意嗔怪:”嬤嬤,怎麼說話如此不知分寸?姑娘再怎麼也是府裏的小姐!“
沈知意心頭冷意滋生。
名義上她是肅王的繼女,府中嫡出,實際上,這柳側妃早就看不過她娘受專寵,如今母親不在,自是要把她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
沈知意壓下恨意,忽然劇烈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然後抬起氤氳水霧的眸子,聲音帶著委屈和無助:”姨娘,嬤嬤說的是......知意沒有承.歡母親膝下,也沒有習得她萬分之一的風儀......“
她掙紮著想要行禮,卻力不從心,袖中的硯台反而跌了出來。
“哎呀。”她想去撿,但軟的站都站不穩,隻能解釋道:”隻是臨行前,幸得貴人青眼,賜下一方硯台勉勵,言道‘璞玉未琢,火候自成’,知意惶恐,不過嬤嬤口中那等不堪之人,到底是沒有辱了母親的清名......“
柳側妃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
她死死的盯著這方硯台,連呼吸都窒了一瞬。
這是國公府虞老夫人的物件,她竟把此等東西賞賜給了這丫頭?
想到那個連皇帝都要忌憚三分的老婦人,她的後脊瞬間竄上了一層冷意,臉色都白了幾分。
她幹澀一笑,態度親熱了不少:”哎呦,竟然是虞老夫人的賞賜,知意果然是好福氣,周嬤嬤,還不自己掌嘴?姑娘是府中的小姐,又是王爺的心頭肉,豈是你隨意編排的?“
周嬤嬤心裏氣不過,虞老夫人又不在,一個硯台而已,又不是本尊,有什麼了不起?
但她還是狠狠抽了自己兩巴掌。
”小姐別怪罪,是老奴說錯話了。“
沈知意將柳側妃剛才的失態和驚懼盡收眼底,但沒多想。
這是她偶然在汀州救了虞老夫人後,老夫人賞賜給她的物件,沒想到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場。
一個側妃怕虞老夫人也是情理之中。
隻是。
母親的死,怕是和這個柳側妃脫不了幹係。
她麵不改色,故意和柳側妃虛與委蛇,聲音柔弱:”姨娘言重了,初來乍到,以後還要多靠姨娘照拂......“
柳側妃笑容加深:”這是自然的。“
另一頭,隨風低聲向蕭景珩稟報了前廳的一切。
“哦?”蕭景珩腳步微頓,眸中閃過一抹訝異,隨即輕嗤:“果然是個有心機的女人。”
他腳下調轉了方向:“走,去前廳!”
他倒要看看,她這戲要怎麼演!
可當他去了前廳,看到臉色蒼白到透明的沈知意,濕漉漉的睫毛還在輕顫著,氣若遊絲的模樣,愣住了。
怎的才半日,就成這般模樣?
他走過去,誰知,還沒靠近,眼前的人忽然就像是斷了線的風箏,猛的朝地麵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