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回到家，關上門的那一刻，江衛國才感覺自己緊繃的神經稍稍鬆弛下來。他後背的衣衫幾乎被冷汗浸透，貼在身上冰涼一片。

“爸，您回來了。”

李秀蘭正抱著已經睡熟的暖暖，站在房門口，眼神裏帶著一絲擔憂和詢問。

“嗯。”江衛國應了一聲，脫下頭上的舊氈帽，露出一張平靜無波的臉，“暖暖怎麼樣了？”

“燒已經全退了，睡得很安穩。”李秀蘭的語氣裏充滿了感激和一絲敬畏，“爸，您那薑水......真是神了。”

江衛國點了點頭，沒有多做解釋。

他走到桌邊，倒了一碗涼白開，一飲而盡，才感覺那股火燒火燎的心緒平複了些。

他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時針已經指向下午四點。

江建軍和江小紅，也快回來了。

他很期待，這兩個被他親手踹出安樂窩的白眼狼，在經曆了第一天社會的毒打後，會是怎樣一副精彩的表情。

果然，不到五點，大門就被人“砰”的一聲，幾乎是踹開的。

江小紅哭喪著一張臉衝了進來，她那身還算幹淨的布拉吉上沾滿了棉絮和灰塵，頭發亂糟糟的，平時最愛惜的白球鞋也變得灰撲撲。

“我不幹了！我死也不去那個鬼地方了！”她一進門就嚎啕大哭，把手裏的一個破布袋子狠狠摔在地上，“吵死了，到處都是毛，嗆得人喘不上氣！那些女工一個個都跟男人一樣，說話粗聲粗氣的！我才不要跟她們一樣！”

緊接著，江建軍也拖著兩條腿，像條死狗一樣挪了進來。

他比江小紅更慘，白襯衫已經變成了灰襯衫，上麵還沾著幾塊黑色的油汙，手上更是一道道血痕，整個人都散發著一股機油和汗水混合的餿味。

“爸！你這是要我的命啊！”江建軍一屁股癱坐在凳子上，有氣無力地哀嚎，“車間裏那聲音，震得我耳朵現在還嗡嗡響！那師傅就讓我搬了一下午的鐵疙瘩，我的腰都快斷了！”

王淑芬一見兩個寶貝疙瘩這副慘狀，心疼得眼淚都快下來了。

她衝過來，一邊給江小紅擦眼淚，一邊指著江衛國怒罵：“江衛國你個天殺的！你看看你把孩子折磨成什麼樣了！你安的什麼心啊你！他們要是累出個好歹，我跟你拚命！”

一時間，屋子裏哭聲、罵聲、哀嚎聲響成一片，烏煙瘴氣。

角落裏的李秀蘭嚇得抱緊了女兒，大氣都不敢出。

江衛國卻像是沒聽見一般，他慢條斯理地給自己又倒了一碗水，喝完後，才緩緩抬起眼皮，冰冷的目光掃過三個正在“表演”的家人。

“說完了？”他淡淡地開口。

三人一愣，哭嚎聲都小了下去。

江衛國站起身，走到江建軍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不是說你是個成年人了嗎？怎麼，第一天幹活就受不了了？”

“那......那不是人幹的活！”江建軍梗著脖子反駁。

“哦？”江衛國冷笑一聲，“那什麼才是人幹的活？坐在家裏，張嘴等飯吃，伸手管老子要錢，逼著老子賣房子供你去享受，那才是人幹的活，是嗎？”

江建軍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江衛國的目光又轉向江小紅：“你不是說，讓你哥出國留學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當妹妹的砸鍋賣鐵也要支持嗎？怎麼，現在讓你去工廠掙幾個錢，給你哥湊點‘留學’的學費，你就受不了了？”

江小紅的哭聲戛然而止，張著嘴，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鴨子。

最後，江衛國的目光落在了王淑芬身上。

“還有你，你不是說，為了兒子，讓你幹什麼都行嗎？現在，我隻是讓他們去自食其力，你就跟我拚命？”

他的聲音陡然轉冷，“王淑芬，我再警告你一次，這個家，現在是我說了算！他們兩個，明天，必須給我繼續去！誰要是敢不去，可以，收拾東西，立刻給我滾出這個家！我江衛國說到做到！”

一番話，字字誅心，句句如刀！

將他們之前說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話，血淋淋地撕開，扔回到了他們自己臉上。

王淑芬和一雙兒女被懟得啞口無言，他們看著眼前這個冷酷得如同陌生人的江衛國，心中除了恨，更生出了一股無力的恐懼。

他們發現，以往所有撒潑打滾的招數，在這個男人麵前，全都失效了。

晚飯，依舊是玉米糊配鹹菜。

江建軍和江小紅累了一天，本就饑腸轆轆，看到這清湯寡水的飯食，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但懾於江衛國的威嚴，誰也不敢再鬧，隻能含著怨氣，大口地往嘴裏扒拉。

就在這時，李秀蘭從廚房裏端出了一個小碗，放到了江衛國的麵前。

碗裏，是半個白麵饅頭。

正是昨天江衛國給暖暖，她省下來的。

“爸，您......您也累了一天，吃點這個墊墊。”她小聲說道，說完就飛快地低下了頭。

屋子裏的氣氛瞬間一滯。

王淑芬母子三人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射向那半個饅頭，又射向李秀蘭。

江衛國看了李秀蘭一眼，又看了看她懷裏睡得正香的暖暖。

他沒有動那個饅頭，隻是將自己碗裏僅有的幾根鹹菜，夾到了李秀蘭的碗裏。

“我吃過了。你身體弱，還要奶孩子，多吃點。”

他的動作很自然，語氣也很平淡，卻像一顆石頭，在李秀蘭和王淑芬等人的心裏，都激起了不同的漣漪。

李秀蘭的眼眶瞬間就紅了，她嫁進江家這麼多年，第一次有人，當著全家人的麵，這樣護著她。

而王淑芬的臉色，則變得鐵青。

就在這詭異而壓抑的氣氛中，“咚咚咚”的敲門聲，突然響了起來。

聲音沉穩，有力，不疾不徐。

屋裏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這個時間點，會是誰來？

江衛國眉頭一皺，心中隱隱有了一種預感。他站起身，走過去拉開了大門。

門外，站著一個鐵塔般的身影。

正是白天在鴿子巷裏攔住他的那個刀疤臉——鐵山。

鐵山依舊是那副麵無表情的樣子，他那雙毫無感情的眼睛越過江衛國，掃了一眼屋內的情景，最後將目光重新鎖定在江衛國的臉上。

屋內的王淑芬和江建軍等人，在看到鐵山那猙獰的刀疤和駭人的氣勢時，已經嚇得噤若寒蟬，連呼吸都忘了。

這是哪裏來的煞神？

“我們老板，讓你過去一趟。”鐵山的聲音嘶啞而直接，不帶任何廢話。

江衛國的心猛地一跳。

這麼快！

看來，老方的身上，已經出現了驚人的變化！

“知道了。”江衛國點了點頭，他轉過身，對已經嚇傻了的王淑芬和李秀蘭說道：“我出去一趟，你們把門鎖好，誰來也別開。”

說完，他便跟著鐵山，走進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直到大門被重新關上，王淑芬才回過神來，她一把拉住江建軍，聲音發顫地問道：“兒......兒子，剛才那人是誰啊？你爸......你爸他怎麼會認識這種人？”

江建軍也嚇得夠嗆，他咽了口唾沫，搖頭道：“我......我也不知道啊......看著就不像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