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工人俱樂部的喧囂漸漸散去,隻剩下幾盞孤零零的路燈,在廣場上投下昏黃的光暈。
最後一波看完午夜場電影的觀眾也已散盡,顧衛國的攤位前,終於恢複了平靜。
林嵐累得幾乎直不起腰,可她的眼睛,卻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她懷裏緊緊抱著那個沉甸甸的鐵皮錢箱,感覺自己像是抱著一座山。
她活了快三十年,從未想過,錢,可以這樣賺。
“爸,我們......我們今天賣了多少?”
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
顧衛國正在收拾著攤位,將剩下的木炭和土豆都搬到雷洪特意讓人焊的一個帶鎖的鐵皮櫃裏。
聽到林嵐的問話,他直起身,臉上露出一絲疲憊,但更多的,是一種盡在掌握的從容。
“回家再數。”
他言簡意賅。
回到筒子樓,顧衛國先是輕手輕腳地將已經睡熟的妮妮抱進裏屋,給她蓋好被子。
然後,他才關上堂屋的門,將那隻鐵皮錢箱,放在了八仙桌的正中央。
“嘩啦——”當林嵐在顧衛國的示意下,打開錢箱時,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裏麵沒有多少硬幣,幾乎全是紙鈔。
一塊的、兩塊的、五塊的,甚至還有十幾張十元麵額的“大團結”!
這些嶄新或陳舊的鈔票堆疊在一起,在昏黃的燈光下,散發著一種令人心悸的魔力。
“數數吧。”
顧衛國給自己倒了碗涼水。
林嵐的手顫抖著,她將錢一張一張地拿出來,小心翼翼地在桌上碼好。
她數了一遍,不敢相信,又數了一遍。
“爸......”
她抬起頭,嘴唇哆嗦著,看著顧衛國,眼中滿是震撼,“八......八十七塊......零五毛!”
八十七塊!
這幾乎是一個高級技術工人大半年的工資!
林嵐感覺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一天!
僅僅一天!
公公就用一個烤爐,賺回了別人要辛苦大半年才能掙到的錢!
顧衛國對這個數字並不意外,他隻是平靜地點了點頭,然後從那一遝錢裏,抽出二十塊,推到了林嵐麵前。
“這二十塊,是你的。”
“不!爸,我不能要!”
林嵐像被燙到一樣,連忙把錢推了回去,“我就是幫您收收錢,哪裏能拿這麼多!”
“我說你拿著,你就拿著。”
顧衛國的語氣不容置喙,“你不是在幫我,我們是一起在幹。你是老板娘,這是你應得的工錢。以後每天,我們都按這個份例來。你要是不收,那我們這生意,明天就別幹了。”
林嵐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她看著桌上那二十塊錢,又看了看公公那張不容商量的臉,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
這不是錢,這是尊重,是認可,是她在這個家裏,第一次被當成一個平等的、有價值的“人”來看待。
她用力地抹了把眼淚,重重地點了點頭,將錢收了起來。
“好了,別哭了。”
顧衛國看著她,語氣緩和了些,“錢是賺到了,但麻煩,也快來了。”
林嵐心中一緊:“爸,您是說......衛東他們?”
“嗯。”
顧衛國眼中閃過一絲冷光,“今天他們把臉丟盡了,又親眼看到我們賺了錢。你覺得,一條被逼到牆角的瘋狗,會做什麼?”
林嵐打了個寒顫,不敢想下去。
“他們沒腦子,但有膽子。明著來,他們不敢。暗地裏下黑手,卻是他們的拿手好戲。”
顧衛國一針見血,“我們的烤爐,我們的炭,我們所有的家當,現在都在工人俱樂部。那裏晚上沒人看守,是他們下手的最好地方。”
“那......那怎麼辦?”
林嵐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要不,我們明天不去了?或者......去跟雷老板說一聲?”
“不用。”
顧衛國搖了搖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求人不如求己。而且,有些禍根,必須一次性斷幹淨,否則隻會春風吹又生。”
他站起身,走到牆角,從一堆雜物裏,抽出了一根半米多長的鋼筋。
那是他前幾天特意從廢品站淘回來的,入手沉重。
“今晚,我不睡了。”
他掂了掂手裏的鋼筋,眼中寒光閃爍,“我去會會我那個好兒子,看看他到底長了多大的賊心,多大的賊膽!”
......
與此同時,在城市另一端那間潮濕發黴的地下室裏,惡毒的計劃,正在悄然醞釀。
“燒了它!我們把它燒了!”
顧衛東雙眼通紅,像一頭嗜血的野獸,死死地抓著顧芳的肩膀,“隻要把他的烤爐和攤子都燒成灰!他就什麼都沒了!我看他還怎麼神氣!我看他拿什麼去跟那個雷老板交代!”
“哥!你瘋了!放火是死罪!”
顧芳嚇得魂飛魄散,拚命地掙紮。
“死罪?”
顧衛東獰笑起來,聲音嘶啞,“我們現在跟死了有什麼區別?被人當成過街老鼠!身無分文!你還想過以前那種日子嗎?還想穿花裙子嗎?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隻要他倒了,我們就有機會把秘方弄到手!到時候,我們去別的地方,東山再起!”
他從口袋裏,掏出幾張皺巴巴的毛票,這是他今天厚著臉皮,跟以前的狐朋狗友借來的最後一點錢。
“我已經打聽好了,南郊有個叫‘油耗子’的,專門偷抽公家汽車的汽油賣。這點錢,夠買一桶了!”
他眼中閃爍著瘋狂的光芒,“今晚就動手!夜深人靜,神不知鬼不覺!誰會知道是我們幹的?”
顧芳被他說得心動了,又害怕得要死。
她看著哥哥那張扭曲的臉,感覺自己正在被拖向一個無底的深淵。
最終,對富裕生活的渴望,和對顧衛國的怨恨,壓倒了她心中最後的一絲理智和恐懼。
“好......哥,我聽你的!”
她咬著牙,像是做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決定。
深夜十二點,顧衛東揣著那幾張毛票,像個幽靈一樣溜出了地下室,朝著南郊的方向摸去。
他並不知道,在他身後不遠處,一雙同樣冰冷的眼睛,已經盯上了他。
當他從那個“油耗子”手裏,接過一桶散發著刺鼻氣味的汽油,心滿意足地準備返回時,一個黑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他麵前。
“衛東,這麼晚了,提著東西,要去哪兒啊?”
那聲音,平淡,沙啞,卻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審判,讓顧衛東渾身的血液,瞬間凝固了!
他猛地抬頭,在昏暗的路燈下,看清了來人的臉。
是顧衛國!
他手裏,還拎著一根閃著烏光的鋼筋!
“爸......不......你......你怎麼會在這裏?”
顧衛東嚇得魂飛魄散,手裏的汽油桶“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撒了一地。
“我怎麼會在這裏?”
顧衛國一步步逼近,他的影子在地上被拉得老長,像一尊索命的魔神,“我當然是來......清理門戶的。”
他看著地上那攤汽油,又看了看顧衛東那張因恐懼而扭曲的臉,眼中最後一絲屬於父親的溫情,也徹底消散了。
“買汽油,是想去燒我的攤子吧?”
顧衛國緩緩開口,每一個字都像是一塊冰,砸在顧衛東心上,“我養了你二十年,沒想到,養出了一頭連畜生都不如的東西!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今天,我就替你死去的媽,也替我自己,徹底了結了你這個禍害!”
話音未落,他動了!
手中的鋼筋,沒有絲毫猶豫,帶著撕裂空氣的厲風,狠狠地朝著顧衛東的腿上,砸了下去!